金殿雷声未歇,皇帝终未尝那碗“九转玉露羹”,只冷冷下令:“裴元衡革职待勘,交玄镜司审讯。”
苏晏清捧着《七证录》退下时,袖角擦过丹墀的汉白玉,渗出的血珠在素绢上洇开,像朵褪色的红梅。
崔嬷嬷昨夜替她挡了刺客的刀,此时还在尚药局灌药,她握笔时右手仍在发颤,却在跪谢圣恩时将脊背绷得笔直——金殿里投来的目光太烫,有怨毒,有忌惮,有隔岸观火的冷意,她若露半分弱态,便是给人递了刀。
“苏大人留步。”
刚转过垂花门,玄镜司暗卫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萧决的乌木令牌被抛来,她接住时触到牌面残留的体温。
暗卫压低声音:“都督在偏殿等您,说崔嬷嬷的刀伤,太医院的金疮药掺了生肌散,得换玄镜司的伤药。”
苏晏清指尖一紧。
她早该想到,裴元衡倒台,余党不会罢休,可崔嬷嬷是跟着祖父三十年的老人,她总存了三分侥幸——直到昨夜刺客的刀扎进那副老骨头,她才惊觉自己护不住身边人。
喉间泛起苦涩,她将令牌收进袖中,却在抬眼时看见御膳房方向飘来炊烟。
“苏博士!”
小太监捧着红漆食盒从角门跑来,额角沾着星点梅瓣。
食盒上系着杏黄缎带,缎带末端坠着三皇子的私印。
苏晏清接过时,食盒里的凉意透过木壁渗进掌心,掀开盖,半片干枯的燕窝静静躺着,背面的墨字被岁月浸得发淡,却恰好能辨出“天启七年三月十五”——正是祖父最后一次主持御膳的日子。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赵珩这是在提醒她,当年的旧案,他也有一本账。
“回禀三皇子,苏某谢过雅意。”她将食盒递还,声音平稳得像玉扣相击,“改日定当赴宴。”小太监退下后,她盯着掌心的血痕,忽然笑了——赵珩邀她主持赏花宴,哪里是赏春味?
分明是要她重走祖父老路,在同样的地点,背同样的“投毒”黑锅。
是夜,尚食局的炭盆噼啪作响。
孟婆子裹着灰布棉袍坐在矮凳上,膝盖上摊着本虫蛀的《春宴旧档》,灯芯结了个灯花,“啪”地炸开,照亮她眼角的皱纹:“那年寿宴,您祖父备的‘金丝燕烩’,确是用南海血燕吊的汤。可老奴记着,尚膳监副使裴景行捧着‘急递令’闯进来,说‘圣上口谕换汤’,连锅端走了。”她手指划过当中一行小字,“您瞧,这‘换鼎’二字,还是老奴替他誊的——裴景行是裴元衡的族侄,当年才二十岁。”
苏晏清的指尖停在“裴景行”三个字上。
原来早在祖父动手前,锅已被人动了手脚。
当年的“投毒”不是疏漏,是局;如今赵珩的宴请,何尝不是另一个局?
“老奴知道您要查什么。”孟婆子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当年那鼎被换去了哪里,老奴不敢说……可这赏花宴,您去不得啊!”
苏晏清反握住她的手:“我若不去,他们更要往我祖父头上泼脏水。”她望着烛火中跳动的旧鼎,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那鼎,装的是裴家的阴谋;如今这宴,我偏要让他们的阴谋,煮进自己的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