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幻音工作室。
韩磊在门口转了第八十圈。
他时不时扯一下那条并不紧的领带,眼神黏在电梯口,那模样像极了产房外焦灼等待的老父亲。
“来了。”前台小妹一声低呼。
电梯门“叮”地滑开。
没有想象中前呼后拥的排场,只有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墨镜遮了大半张脸,一件松垮的oversize卫衣,脚踩限量版联名球鞋,走路自带bG。
后面跟着个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中年胖子。
“周……”韩磊刚要喊。
男人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随手摘下墨镜。
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扫视一圈,眼底没笑意,全是审视。
北辰州天王,周瑾。
“凌夜呢?”周瑾嗓音带着刚下飞机的沙哑,开门见山。
“在录音棚。”韩磊立马带路。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冷气混合着设备的电子味扑面而来。
凌夜坐在调音台前,背对门口,手指在键盘上轻敲。
一段零碎的旋律流淌而出——不是宏大的管弦乐,而是一种带着颗粒感、略显陈旧的节奏。
听到动静,凌夜转椅回旋。
四目相对。
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寒暄,周瑾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坐下,二郎腿一翘:“人到了,船票呢?”
这种单刀直入的风格,倒是省事。
凌夜从控制台拿起几张A4纸,递了过去。
周瑾刚接过,经纪人王伟就凑过大脑袋想看,被周瑾一巴掌推开:“去买咖啡,冰拿铁,加浓。”
支走了经纪人,周瑾才低头看向手中的曲谱。
纸张很轻,但他捏得很紧。
起初,他的表情是漫不经心的。
西琼州那套古风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无非就是古筝箫笛大乱炖,再配上堆砌辞藻的无病呻吟。
哪怕是黄伯然,也只是在编曲上精致些,汤底还是那个汤底。
但看了三行,周瑾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看到副歌部分,他坐直了身体,眉头死锁。
看到最后一段,他猛地抬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凌夜:“这拍子……你玩真的?”
“有问题?”凌夜拧开保温杯,抿了口温水。
“4\/4拍,R&b的节奏底色,却全程用五声音阶写旋律?”周瑾指着谱子,手指死死捏着纸角。
“而且这词……‘一盏离愁’、‘一壶漂泊’,意境是古的,断句方式全是现代流行的。”
他深吸一口气:“这种搞法,在西琼州那帮老学究眼里就是离经叛道,是把祖宗的棺材板拿出来冲浪!”
周瑾把曲谱重重拍在桌上。
“但是……”
他嘴角一点点咧开,那个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重新浮现,眼里燃起两团火:“真特么带劲!”
他是行家。
这歌初看怪异,细品简直有毒。
传统的古风曲高和寡,端着架子让人累。
但这张谱子里的旋律,像是一杯温好的黄酒,入口绵柔,后劲却在大脑皮层炸开。
它拆掉了古风那堵高不可攀的墙,保留了韵味,却注入了现代流行音乐的灵魂。
“歌名?”周瑾问。
“《东风破》。”凌夜吐出三个字。
“古代琵琶曲名,也指东风吹破了旧愁。”凌夜走到钢琴前,按下几个键,音色清冷。
“在我这里,它还有一层意思——破旧立新。”
周瑾抓起谱子,直接冲进录音间,戴上耳机:“伴奏呢?”
“早备好了。”凌夜按下播放键。
前奏响起。
没有恢弘的钟鼓齐鸣,也没有凄厉的唢呐。
那是一段仿佛从旧唱片机里流淌出来的钢琴声,带着模拟的底噪,紧接着,古筝不是主奏,而是像一条游鱼般穿插在轻快的R&b鼓点中。
琵琶声如珠落玉盘,不炫技,只铺情绪。
这编曲……绝了!
周瑾闭上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个律动轻轻摇摆。
太舒服了,不像是在听需要正襟危坐的“大作”,倒像是午后微醺,靠在躺椅上听一段陈年往事。
他终于明白凌夜为什么找他。
这首歌需要一点慵懒,一点漫不经心,一点似醉非醉的深情。
这简直是给他的嗓子量身定做的防弹衣!
“试一遍。”周瑾对着麦克风打了个响指。
音乐流淌,他开口,声音压低,带着特有的磁性和一点点含糊的咬字: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录音棚外。
刚买咖啡回来的王伟,手里的纸袋“啪”地掉在地上。
咖啡洒了一地,溅在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