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平军北伐三路大军如三支利箭,撕裂中原腹地,直刺清廷心脏京津之际,南方的长江中游战场,战云再次密布,肃杀之气弥漫江天。
曾国藩深知“攻其必救”之理,更兼清廷一再严旨催逼,言辞峻切,关乎身家荣辱。他不敢怠慢,与四川总督骆秉章、陕西驻防将军多隆阿迅速联络,再次纠集起规模空前的湘军、川军及陕甘绿营,号称二十万,水陆并进,舳舻相接,旌旗蔽空,浩浩荡荡杀奔武昌而来。
江面上,湘军水师战船密布,仿西洋炮舰位列其中,风帆鼓荡,气势汹汹。陆路上,步骑大军卷起漫天烟尘,蹄声如雷,矛戟如林。
其声势之浩大,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西征。他们的战略意图明确且传统:
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拿下太平军经营日久的重镇武昌,逼迫太平军北伐主力星夜回援,从而化解京畿岌岌可危之局面。
“涤生兄,此番我联军水陆并进,雄师十数万,声势震天!长毛主力尽数北去,武昌必然空虚,纵有留守,亦不过疥癣之疾。我军挟此泰山压卵之势,必可一鼓而下,克竟全功!”
湘军水师统领彭玉麟站在高大的座舰船头,江风拂动他的衣袂,他望着远处水天相接处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语气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曾国藩手捻胡须,目光沉凝,并未因彭玉麟的乐观而舒展眉头。他收到过一些来自探马零星和江南大营旧部的关于武昌城防变化的模糊情报,提及武昌土木大兴、铁壁森然,多数人认为不过是守军虚张声势,只不过是些许加固而已。
“雪琴不可轻敌。杨秀清此獠,非寻常草莽可比,狡诈多端,尤擅奇技淫巧,每每出人意表。武昌乃其根本巢穴,经营日久,岂能无备?我等还需谨慎再三。”
然而,当联军真正兵临城下,列阵于武昌周遭时,眼前所见的景象,远远超出了他们所有人最坏的想象,乃至颠覆了他们对城池的认知。
昔日的武昌城墙,已经披上了一层由钢铁、混凝土构成的狰狞外壳,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灰黑色光泽。
城墙墙体被明显加高、增厚,关键地段,如城门、拐角处,更是包裹着厚重的铆接钢板,并构筑出许多尖锐的棱角,使得城墙的轮廓显得怪异而充满攻击性。传统的垛口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低矮、狭长、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射击孔,如同巨兽眯起的眼睛,透出森然杀机。
城墙之上,每隔百步左右,便耸立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圆形堡垒,顶部如同巨大的倒扣铁盘,边缘光滑,隐隐有金属光泽闪烁,似眼非眼,冷漠地俯瞰着城外旷野。
更令人心悸的是,原本被视为防御弱点的沿江一带。昔日可供抢滩登陆的沙洲、缓坡,如今已被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钢筋混凝土永备工事群所覆盖。巨大的暗堡半埋于加固堤岸之下,只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射击孔,如同蛰伏在泥沼中的鳄鱼,冷冷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防炮台的数量激增数倍,那些新式火炮的形制与清军熟悉的红衣大炮和洋炮都截然不同,炮管更加修长,结构复杂,配有奇特的制退复进装置,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湘军精锐斥候冒死抵近侦察,带回的消息更是让久经沙场的曾国藩都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武昌城外,原本空旷的郊野、村落,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数道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壕沟体系如同巨大的蛛网,将城池紧紧环绕。壕沟之间以曲折的交通壕相连,其间遍布层层叠叠、带着尖锐倒刺的铁丝网,以及削尖的木制鹿砦。
更有情报说,在那些看似平常的土坡、路径之下,埋设着一种触之即爆的“妖物”,威力骇人。
整个武昌城,连同其周边广阔区域,仿佛变成了一只蜷缩起来、浑身布满钢铁尖刺与死亡陷阱的洪荒巨兽。
“这……这究竟是何种城池?莫非杨秀清妖人,真能驱使鬼神,搬来了一座铁山不成?”
一位身经百战的川军老将望着远处的景象,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箭已上弦,岂能不发?联军依仗绝对兵力优势,以及后方朝廷的催逼,在经过短暂而压抑的观望后,还是按既定计划,发起了第一波试探性的猛烈进攻。
首当其冲的,是彭玉麟引以为傲重新组建湘军水师。上百艘大小战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桅杆如林,风帆猎猎。随着令旗挥下,火炮齐鸣,声震寰宇,硝烟顷刻间弥漫江面。无数炮弹呼啸着砸向武昌江岸的工事和城墙,试图以猛烈炮火压制守军,为后续舢板小船运送的登陆部队清扫障碍,打开突破口。
然而,预想中城头守军慌乱还击、火炮对射的场景并未出现。江防炮台和那些暗堡异常沉默,只有零星的、精准的点射,偶尔敲掉过于靠近的清军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