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咸丰皇帝脸上的滔天怒意瞬间僵住,转而化为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榻边的锦褥,青筋暴起。
蒋文庆死了?还是被“天雷”轰死的?安庆……丢了?
刚刚还在震怒于其杀良冒功、恨不能食肉寝皮的臣子,转眼就成了“以身殉国”的忠烈?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咸丰本就油尽灯枯的精神上。
肃顺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第一份捷报和弹劾密折,又看看第二份城破殉国的急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荒谬至极的局面。
死无对证!
蒋文庆一死,所有杀人的指控,瞬间变成了无法落实的死案!谁还能去跟一个“殉国”的巡抚对质?更何况,安庆已失,现场尽为长毛所占,所有可能存在的证据都已湮灭。
良久,咸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极其疲惫地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殿内只剩下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他知道,这案子,查不下去了。
无论真相如何,朝廷现在都需要“忠烈”,需要遮羞布,哪怕这块布颜面扫地,让天下人看尽笑话,更会寒了那些还在前线苦苦支撑的将领之心。
“呵……呵呵……”
咸丰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不知是在嘲笑蒋文庆,还是在嘲笑这荒唐的时局,亦或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之前的怒火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肃顺吩咐道:
“蒋文庆……追赠太子少保,谥号……‘忠烈’,按巡抚殉国例,从优议恤,厚葬吧。”
“安庆之事……到此为止。杀良冒功……乃长毛散布之谣言,乱我军心民心,不必再议。”
说完这些,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肃顺心中了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却也只能躬身领旨:
“嗻……奴才,遵旨。”
他知道,皇上选择了吞下这枚苦果,用追谥和抚恤,掩盖了可能存在的惊天罪恶。这并非出于昏庸,而是出于一种极度无奈的权衡,在这个内外交困、摇摇欲坠的时刻,维持表面上的“忠义”,远比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更为“重要”。
养心殿内的天子,仿佛又衰老了十岁。一场可能震动朝野的问责,就这样湮 灭在安庆陷落的硝烟和一句轻飘飘的“追赠太子少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