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杭州的早晨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宾馆早餐厅里弥漫着白粥的米香、油条的油香,还有咖啡机研磨豆子的醇厚气息。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铺进来,在米色的餐桌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早起的人们大多低声交谈,偶尔夹杂着碗筷碰撞的轻响,显得既热闹又不嘈杂。
我端着餐盘找座位,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在靠窗的一张空桌旁,刚把餐盘放下,对面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小伙子,看着面生啊,你在广州还是在虎门?”
我抬眼望去,对面坐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姐,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几分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眼角的笑纹里都透着熟稔。她这话问得有门道,不是泛泛的“你来自哪里”,而是精准戳在服装批发的核心区域,我心里一动,猜到她大概率也是轩牌的代理商,便笑着坐下:“我在虎门。”
“怪不得呢,”大姐立刻放下手里的勺子,主动伸出手,“我叫刘萍,郑州人,在北京做服装批发好些年了,主打就是轩牌的货。”
我伸手与她握了握,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翻拣衣物、清点货物留下的痕迹:“木子,虎门做终端和批发兼顾。”
刚聊了两句,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略带沙哑的新疆口音:“刘姐,这么早啊?”
刘萍抬头一笑,朝来人挥挥手:“老王,可算着你了,快坐。”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高鼻梁深眼窝,典型的新疆长相,正是昨天在轩牌订货会见过几面的新疆客户。他手里端着装满烤包子和奶茶的餐盘,在我们桌旁坐下,和刘萍熟络地寒暄起来,原来两人早就通过几次订货会,算是老相识了。
我捧着温热的豆浆听他们闲聊,话题无非是各地的市场行情、哪个款式走得快。正说到兴头上,刘萍忽然转头看向我,眼神带着几分了然:“木子,你等下是不是要去潇牌看服装?”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豆浆杯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嗨,昨晚潇牌的吴老板给我打电话了,”刘萍夹了一口咸菜,说得轻描淡写,“让我今天过去看看新款,还顺带提了一嘴,说你也会去。”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笑:“那可真巧,正好一起走呗。”
新疆的老王也附和道:“我们反正也没事,跟着一起去瞧瞧热闹也好,正好看看潇牌的货到底怎么样。”
早餐吃得不快不慢,几人边吃边聊,话题从服装款式延伸到杭州的天气,刘萍爱说,老王爱听,偶尔插几句话,气氛倒也融洽。吃完饭后,我们三人并肩走出宾馆,刘萍已经联系好了吴老板,对方说派车在宾馆门口等,没多会儿,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缓缓停了过来。
潇牌的展厅离我们住的宾馆不算太远,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展厅不算大,但布置得还算精致,墙上挂着各式女装,货架上整齐地叠放着样衣,大多是休闲风格,和轩牌的定位有些重合。
我随手拿起一件针织开衫,手感还算软糯,但面料的细腻度比轩牌差了些,版型也略显宽松,少了几分利落。刘萍在一旁翻看着连衣裙,时不时拿起尺码表对照,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盘算哪些款式适合北京的市场。新疆的老王则看得仔细,每件衣服都要摸一摸面料、看一看走线,偶尔和刘姐交流几句,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一圈看下来,刘萍大概挑了七八款,让工作人员记下尺码和数量;老王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们没做过潇牌的货,心里没底,加上款式确实没太戳中他们,最后还是没订;我倒无所谓,反正潇牌那边早就说好,不管订不订货,都会给我二十套码配货,算是保底。
趁着刘萍和老王跟工作人员沟通的空隙,我找到了潇牌的吴老板。他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看起来很实在。我拉着他走到展厅角落,低声问:“吴哥,我那装修费,你这边核算出来了吗?”
吴老板笑了笑,爽快地说:“算好了,元。”
“多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这个价格实在太便宜了,虎门那边随便一个小店简装都不止这个数,更别说还有那二房一厅的简单装修。
“,”吴老板重复了一遍,见我满脸惊讶,又补充道,“全算了,包括二房一厅的简装,材料成本加工人工资,一分没多要。”
“那不行啊,”我皱了皱眉,“你舅舅那边一分不赚,白干了?”我知道装修是他舅舅的施工队做的,原本以为多少会赚点辛苦费,没想到直接按成本价算了。
吴老板摆了摆手,语气诚恳:“嗨,反正也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就是顺手帮朋友的忙。你往后多帮我卖点货,比什么都强。”
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刘萍和老王已经走进了旁边的办公室,我便不再多纠结,拍了拍吴老板的肩膀:“行,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跟着吴老板来到他的办公室,我直接用他桌上的电脑转了账,元一次性付清。吴老板收到转账提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非要留我们喝杯茶,我们婉拒了,毕竟还要赶回轩牌的订货会现场。
中午吴老板留我们在附近的餐馆吃了顿便饭,菜式以杭帮菜为主,清淡爽口。饭后商务车把我们送回轩牌的订货会现场,一进门就发现气氛和上午不一样了,大部分客户都已经订完了货,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手里端着茶水,脸上带着几分轻松。
我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没多久就有几个相熟的代理商过来打招呼,聊起各地的销售情况,还有接下来的市场趋势。聊着聊着,不少人陆续起身告辞,他们还要去其他厂家看看,有的直接退了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原本坐满七桌的大厅,只剩下两桌人了。菜刚上齐,气氛还没热起来,轩牌的老板娘吴文琴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一下子盖过了桌上的窃窃私语:“最讨厌吴信文那家伙,老是抄我们轩牌的版,以后谁要是做他潇牌的货,就别做我们轩的了!”
这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手里的筷子都停住了。吴文琴性子直,平时说话就不太绕弯子,但这么直接在饭桌上发难,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我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放下筷子,抬眼看着吴文琴,平静地说:“小琴,我今天也去潇牌了。”
吴文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有人会接话,尤其是在她放了狠话之后。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你也去了?”
“嗯,”我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一直是你家和潇牌同时做的,说实话,他的产品我没看到有抄你的版,就是风格比较接近。对我们代理商来说,你们两家的货其实可以互补,正好能填补彼此产品上的不足,这并不冲突。反而不管是对厂家还是对我们,都更便于掌控市场,也不会因为产品高度相似而在各自的区域打价格战。”
桌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概没人敢这么直接反驳吴文琴。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眉头微蹙:“你知道什么?以前他常抄我们的版,抄得一模一样!”
“你都说了是以前了,”我不卑不亢地回应,“我想你刚起步的时候,大概也借鉴过别人的款式吧?如果那时候人家也在背后这么说你,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服装行业嘛,本来就是互相借鉴、互相启发,你抄我一点,我改一点,慢慢就有了新款式。”
吴文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表情,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木子你这家伙,真是个人精,反应一点不比我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