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科长能找到你,她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提到腿,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轻轻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还行,就是得躺好久,不能随便动。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几个月就能拆石膏了,拆了石膏再做康复训练,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还没完全放下,“你……你现在还好吗?还在深圳做服装生意?”
“嗯,在虎门开了个批发档口,还在深圳和两个设计师朋友合伙开了家服装设计工作室,刚起步没多久,事情比较多,也比较忙。”我如实回答,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舍不得移开,“这次来杭州,也是临时抽时间过来的,接到陈莉的电话后,我立刻就订了最早的机票赶过来了。你呢?陈莉说你在杭州的公司做得很好,本来很快就要晋升设计总监了,真为你高兴,可惜……可惜出了这样的事。”
“没什么可惜的,工作以后还有机会,晋升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释然,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你能来,我已经很意外了。其实我也想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毕竟你当初走得那么决绝,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留下。”
“对不起。”我再次郑重地道歉,心里满是悔恨和自责,“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你的手机号我已经存好了,存在了手机的最前面,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随时都能找到我,我再也不会让你联系不上我了。”
晓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她眼底深处的情绪,有委屈,有释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温柔。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带着几分对过去的释怀,却也透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暖意:“算了,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看着她释然的笑容,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却依旧充满了愧疚和自责。我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怕打扰到她。我们开始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我跟她说我在虎门创业的艰辛,刚到虎门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市场,第一个月还亏了很多钱,每天都被供应商催债,压力大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跟她说我和朋友合伙开工作室,遇到了很多困难,资金短缺、客户刁难、团队矛盾,好几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跟她说我现在的档口和工作室慢慢走上了正轨,有了一些稳定的客户,也算没有辜负当年的努力。她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询问我的近况,眼神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光彩,那是一种久别重逢后,发自内心的关切。她也跟我说她在杭州工作的努力,刚到杭州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新的环境和工作内容,压力很大,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慢慢才适应过来;跟我说她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绩,设计的服装款式受到了很多客户的喜欢,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认可;跟我说她这一年多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偶尔和朋友出去散散心,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我们聊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深圳,忙完一天的活,坐在楼下的小馆子里,点几个小菜,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日子,温馨而惬意,那些因为时间和距离产生的隔阂和误会,似乎也在这不经意的聊天中,慢慢消融。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病房,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我看着晓棠脸上渐渐舒展的笑容,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星光,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辜负她的信任,绝不会再让她独自承受委屈和痛苦,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陪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是晓棠的父亲。他看到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木子,我刚才在医院门口看到你了,看你手里拎着东西,就知道你是来看晓棠的,后来悄悄跟了上来,没打扰你们说话。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们到外面去聊聊。”晓棠抬头看着她父亲,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和恳求,轻声说:“爸,别为难他,也给我留点面子,他也是刚到。”她爸摆了摆手,看着晓棠,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却又透着一丝温柔:“放心,不聊你,聊咱男人间的事,不会为难他的。”
我心里清楚,晓棠的父亲找我,肯定是要为晓棠讨个说法,肯定要好好训我一顿。骂吧,打吧,我心里早有准备,不管他怎么对我,都是我应得的,就算他打我几拳,我也认了,这样我的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一些。我站起身,朝晓棠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然后跟着晓棠的父亲走出了病房。
走到医院楼下的院子里,我们找了个靠墙的长椅坐了下来。院子里很安静,偶尔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在散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她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我,然后又拿出打火机,帮我点上了火。烟雾袅袅升起,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我看着她爸,心里充满了愧疚,主动开口说:“叔叔,您有啥话就直说吧,是我对不起晓棠,对不起你们全家,不管您怎么指责我,我都认。”
她爸猛抽了几口烟,烟蒂上的火光闪烁着,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知道吗,那天我和晓棠在深圳和你通了电话后,她挂了电话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饭也没吃几口,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回来后她就跟我说要去你老家找你,说你电话里说可能还要在家待三天,她想见你非要去看看你。我怕她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就陪着她一起去了。到了你老家的县城,我们打你电话,却提示已经停机了。还好她手机里存着你的照片,她说你以前在县城开过服装店,肯定有人认识你。我们就拿着你的照片,一家一家服装店去问,那些老板们都说认识你,说你当年开店的时候很能干,但是也很‘霸道’,仗着自己的店大,款式新,价格实惠,把市场搞得很多同行都赚不到钱,只有你的生意红火得很。后来有个老板好心,给我们指点了你家的位置,可当我们赶到你家的时候,发现你家的房子早就已经拆迁了,边上的邻居也都搬走了,根本没法打听你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可晓棠还不死心,说什么都要找到你。她说:‘爸,他肯定会回深圳的,我们去车站等,他要回广东做生意,一定会去火车站乘车的。’我们就在县城的火车站里守了整整两天,每天从早上等到晚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你,可直到我们买了回程的车票,也没见到你的影子。从你家乡回来后,晓棠就像变了一个人,茶饭不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去上海的公司上班。我没办法,只能亲自去她公司,恳求公司的领导把她调回杭州工作,也好让我们能照顾她。幸好她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业绩也很突出,公司的领导们都很认可她,答应了我的请求,不仅把她调回了杭州,还特意给她批了一个月的休假,让她好好调整心情。”
“后来,晓棠从互联网上看到了新闻,说你在深圳买的东方巴黎服装商场开业了,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拉着我再次去了深圳。可到了东方巴黎,你的铺位却是关着的,根本没有营业。我们找到了市场管理处,想要打听你的联系方式,可管理处登记的联系方式,还是那个早就停机的老电话号码。那时候她真的崩溃了,一下子就坐在了市场的走廊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我都心疼不已,也恨死你了。小子,你太过份了,就算你不想和她在一起了,想要分手,那也总得把话说明白了,给她一个交代,这样突然从人间蒸发,换成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晓棠这样一个重感情的女孩子。”
听着晓棠父亲的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视线瞬间模糊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着说:“叔叔,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不想解释太多,因为任何解释都显得很苍白。我当初之所以选择消失,是因为我一没事业,二又比她大十几岁,而且我们还分隔两地,想要见上一面都难。晓棠还那么年轻,那么优秀,长得又漂亮,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值得一个比我更优秀、更能给她幸福的人,我不想耽误她的青春年华,不想让她跟着我受苦。后来我听说有优秀的男孩子在追求她,我就彻底下了决心,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幸福,让她安心接受新的爱情。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有人追求她的事情,所以当时我以为她可能也在犹豫,我应该助力一下她,让她彻底放下我。至于你们后来去我老家找我、去深圳找我的事情,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
“我们做父母亲的,当初知道你和晓棠在一起,也知道你的实际年龄后,其实也考虑到了你的想法,也能理解你想要给她更好生活的心情。”晓棠的父亲打断了我的话,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褪去,多了几分理解,“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嫌弃过你当时没有事业,年龄比晓棠大。我们只是觉得,你就算有这样的想法,也应该跟我们打声招呼,跟晓棠好好谈一谈,把你的心里话告诉她,而不是选择这样一种最伤人的方式离开。晓棠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手,你这样突然消失,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我低着头,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点,能和晓棠好好沟通,而不是选择逃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晓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如果当初我能相信晓棠,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现在我们早就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惜,没有如果,过去的错误已经造成,我能做的,只有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弥补她,好好照顾她,尽我,我的能力去偿还我对她的亏欠。
夕阳渐渐落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院子里的风也渐渐凉了起来。我和晓棠的父亲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各自抽着烟,沉默不语,却仿佛已经解开了所有的隔阂和误会。我知道,晓棠父亲的话,不仅是对我的指责,更是对我的期望,期望我以后能好好对待晓棠,不再让她受委屈。我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我得把话说明白了,先把生意放一下,让她从我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去寻找幸福。我再不能让晓棠伤心流泪。我对晓棠父亲说:这几天我留在这里照顾晓棠,你和阿姨休息几天吧,我若要离开会跟你们联系的。她父母说:那怎么好意思,我刚才在门口听说了你有批发档口还有工作室要打理。看来这一年多你干得挺不错的。我说:刚起步。她爸说:那更不能耽搁你的时间了,还是我跟她妈照顾她吧。我说:我不想跟叔叔争论,等一下征求晓棠意见如何?她父亲说:好,走,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