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天快亮时那股困意来得凶,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连谢莉轻手轻脚摸进来放早餐,我都只迷迷糊糊闻见点豆浆香,翻个身又沉进梦里。再醒来时,日头早过了头顶,窗玻璃被晒得发烫,床头柜上的包子硬邦邦的,豆浆也凉透了,杯壁凝着层白霜。谢莉留了张便签,字迹软软的:“早餐放这儿了,我上班去,钥匙在桌上,你要是再来不用等我。”
我捏着那张便签看了会儿,指尖蹭过“再来”两个字,又把钥匙推回桌角。口袋里揣着钥匙总怕丢,况且谢莉不在,这屋子我本就不会再来——她在,这儿才算是个能歇脚的地方,她不在,不过是间摆着家具的空房。洗漱完把凉包子当午饭啃了,噎得慌,就着自来水灌了两口,抓起外套往东门二手布料市场走。
秋末到冬初,弹力棉布的行情又落了些,比上次来便宜三毛到五毛。我蹲在两家弹力花布摊前翻样布,又挑了两家净色布的商户,都是库存尾货,最怕中间夹着次品,便跟老板们商量:“每匹布我都得亲自验,抽丝、起球、弹力不够的,我都不要。”这话一出,几个老板脸都拉长了——验布费时间,两千多米的货,验完至少得耗上大半天。但我不想往后添麻烦,硬着头皮说:“慢就慢点,总比拉回去做坏了裤子强。”
一蹲就是一下午,直到天色擦黑,才验完第一家的两千多米布。胶袋套上,码数标好,封口时老板递来杯热茶:“小伙子,明天再接着验?”我点点头,掏出手机给谢莉打过去,电话响了三声就通,背景里有键盘敲击声,她声音带着点累:“喂?”
“下班了没?”我问。
“正加班呢,怎么了?”
“想约你吃饭。”
那边顿了一下,键盘声突然停了,语气一下子亮起来:“那我不加了!马上回去!”
“别着急,我在东门菜市场门口等你。”挂了电话,我又坐回布料商的摊位前,跟四个老板凑在一起喝茶。茶水是陈茶,涩得慌,我抿了一口,开门见山:“这批布我要了,每家先付五千订金,余款过年后结。”
话音刚落,桌上顿时静了。没人吭声,都端着茶杯看我,眼神里都是犹豫。我早料到这出,慢悠悠补充:“过年前这阵,弹力布没人要,你们堆在仓库里也是占地方,变不了现。我拉回去,你们把仓库能腾出来能放新货;我这边呢,年后开工要赶工,现在备好布,省得开春再慌慌张张挑货。”
其中一个老板——就是上午验完布的老王,手指摩挲着杯沿:“你要是卷布跑了,我们找谁去?”
“那就算了。”我笑了笑,“就当我今天义务帮你们验了半天布,年后你们再找买家。”
老王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放下茶杯:“我同意。订金也不用给,年后一起结。你把地址给我,我有面包车,亲自给你送过去。”
我心里门儿清,他是要去看工厂,认认路,免得我真是个骗子。当下没戳破,掏出笔写了南头加工厂的地址,又把小胡的电话写上:“找不到就打这个号,他是厂长。”老王收了纸条,起身就去备货,我也跟着站起来,看向另外三个老板:“你们要是不同意,那也年后再说,明天我就不来验布了。”
这一下,三个老板急了。刚才还装模作样喝茶,这会儿都站起来拦我:“同意!怎么不同意!明天你接着来验布!”
“行。”我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数出三叠五千,分给他们,“订金拿着,不用写收条。”他们接钱时手都有点抖,我没多待,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给小胡打了个电话,叮嘱他:“等会儿有个姓王的老板送布过去,你就说工厂是我的,你是厂长,别露馅。”
小胡在电话里笑:“哥,放心吧,我懂。”
刚挂电话,就看见个穿米白色外套的身影朝我跑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是谢莉。她跑到我跟前,喘着气:“你刚跟谁打电话呢?今天又不回虎门了?”
“想多陪陪你。”我伸手替她把乱发捋到耳后,“走,去海鲜一条街,吃点好的。”
海鲜街真是热闹,傍晚的风里飘着鱼腥气和蒜蓉香,每家店门口都挂着红牌子,写着“今日特价菜五元”,底下小字注着“堂吃限点一款”。谢莉拉着我站在一家店门口看菜单,手指点着特价的蒜蓉粉丝蒸扇贝:“这个便宜,才五块。”
“点。”我推门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再点个椒盐皮皮虾,清蒸鱼,冰镇花螺还有个青菜。”
谢莉拉了拉我的袖子:“太多了,我们俩吃不完。”
“没事,吃不完打包。”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又要了两瓶啤酒。菜上来得快,扇贝蒸得入味,皮皮虾炸得金黄,谢莉剥虾时被扎了一下,指尖泛红,我赶紧把她的手拉开,自己动手剥,剥好的虾肉递到她嘴边:“张嘴。”
她脸有点红,小口咬下去,耳尖都透着粉。两瓶啤酒喝完,她眼神都软了,挽着我的胳膊往回走,晚风一吹,脚步有点晃。回到她住处,推开门,她一眼就看见桌上的钥匙,眉头皱起来:“你怎么没拿钥匙?”
“怕弄丢。”我脱了鞋,“反正我来之前,肯定会联系你。”
她走到桌边,拿起钥匙,递到我面前,语气有点委屈:“万一我加班,你来了就能先进房休息,不用在外面等。”
我接过钥匙,指尖碰到她的手,温温的。故意逗她:“那要是你不方便让我进来,我拿着钥匙开了门,多尴尬。”
这话一出口,谢莉的脸瞬间就沉了。她盯着我,眼睛慢慢红了:“你这话说得真难听。你以为我是随便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玩笑开错了,赶紧打哈哈:“跟你开玩笑呢,别生气。”
可她没笑,反而扑到我怀里,肩膀微微发抖。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砸在我衬衫上,烫得慌。我赶紧把她往怀里带,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
“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要是不方便,会把钥匙留给你吗?”
“是是是,我浑。”我把她抱起来,像抱小孩似的,让她坐在我胳膊上,“要不你罚我?罚我帮你洗衣服,洗一个月。”
她被我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拍我的肩膀:“谁要你洗!气死我了,好心没好报。”
“你哭起来真好看,眼睛像兔子。”我凑到她耳边说。
她脸更红了,挣脱我的手,转身往卫生间走:“我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