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头爬到头顶,摊位前还是冷冷清清,偶尔有人驻足,也只是捏着衣服翻两下就放下。老王蹲在地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眉头皱成了疙瘩:“经理,照这架势,咱们今儿个怕是要空跑一趟。”我也有些焦躁,指尖在裤兜里攥得发紧,正琢磨着要不要咬咬牙降点价,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几个穿浅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姑娘扎着低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她指着牛仔裤问道:“这裤子怎么卖?我们厂要给新员工订工装,量大能不能便宜点?”
我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去,语气都轻快了些:“五十一条,订得多的话,还能再让点。”姑娘弯腰拿起一条裤子,指尖顺着缝线摸过去,又让身后的男生试了试尺码——裤长正好,腰围也合身。她直起身,眼里带着点笑意:“我们要两百条,三十五一条,行的话现在就结账拿货。”
我心里飞快盘算——这价格虽没利润,但能一下子清掉两百条库存,还能搭上个长期客户,稳赚不亏。当即点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你再加三元钱就能成交”那姑娘倒也爽快,“行。”我一边让老王点数打包,一边和她闲聊,才知道她叫苏晓冉,是附近电子厂的行政,这次是给两百个新入职的工人订工装。打包完,她掏出手机要加我电话,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时,我看见她虎口处有个小小的痣,像颗淡褐色的小豆子。“后续要是还有这种裤子,记得联系我,我们厂常年需要。”她笑着说,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送走苏晓冉,摊位前竟渐渐有了人气。一个做乡镇集市批发的小老板,以三十五一件的价格订了一百件旧款外套;几个摆摊的小贩也零零散散拿了些货。等到傍晚收摊时,车厢里的库存少了大半,手里攥着沉甸甸的货款,我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可这份轻松没持续多久,回到工厂就被老板叫进了办公室。他捏着我交上去的销售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卖这么便宜?这不是亏本吗!”我耐着性子解释:“尾货市场都是这个行情,能清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总比堆在仓库里占地方强。”老板却指着报表上的数字,语气带着点责备:“我看你就是太实在,下次再去,价格必须往上提,咱们不能做亏本买卖。”
我张了张嘴,想说这些都是库卖一分是一分,怎么还能按生产成本来计算成本,这太不合理了,想说我们在市场里顶着烈日讨价还价的艰难,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眼里只有账本上的数字,哪看得见这些。走出办公室时,夜色已经漫了上来,工厂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行政部的灯还亮着。苏晓冉发来信息:“木子经理,下次要是有新款工装裤,记得发我看看~”看着屏幕上的波浪线,我忽然觉得,或许不用死磕尾货市场,给工厂做工装,也是清库存面料的路子。只是这想法,还得和老板好好磨一磨。
周一一大早,我就攥着拟好的工装合作方案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方案里写得清清楚楚:用仓库积压面料做工装,不用额外投入,还能长期稳定走货,甚至能按工厂需求定制logo——光是苏晓冉所在的电子厂,每年的工装需求就有上千条。可老板只扫了两页,就把方案推到一边,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做工装?一条裤子赚几块钱,费时费力,哪有接外贸订单来得痛快。”
“可外贸订单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我急着往前凑了凑,“工装订单虽利薄,但稳定,还能清掉仓库里的积压面料,减少损耗啊。”老板却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你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辅料采购上,尾货市场那边多琢磨怎么提价。”
碰了一鼻子灰,我拿着方案走出办公室,心里堵得慌。回到工位,苏晓冉又发来信息,问能不能在裤子上印工厂logo,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咬了咬牙——不就是私下试试吗?用的是仓库里的积压货,只要不耽误工厂正常生产,老板总不能说什么。
当即回了苏晓冉:“可以印logo,价格不变。”她很快发来消息,还附了个开心的表情包:“太好了!再追加一百条,logo图案发你了~”我拿着图案去找印花车间的师傅,软磨硬泡了半天,他才答应抽午休时间帮忙印。又和老王打好招呼,让他优先清点适合做工装的布料,老王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本以为一切能顺顺利利,可没过两天,印花车间就出了岔子——一笔紧急外贸订单突然砸过来,机器和工人全被抽调过去,师傅摊着手对我苦笑:“木子,不是我不帮你,老板特意交代了,外贸订单优先,你这工装单只能往后排。”
眼看离交货日期只剩三天,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翻遍了手机里的通讯录,终于找到一家小型印花作坊的联系方式,当即抱着几十条裤子赶了过去。作坊里没有空调,只有两台老旧的风扇在头顶转着,热风裹着油墨的刺鼻气味,呛得人嗓子发疼。我盯着工人一条一条印制,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衬衫,等全部印完,我浑身沾满了墨渍,连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油彩,累得靠在墙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赶在交货前把货准备好,送货当天又出了意外——货车刚开出工厂大门,后轮就“嘭”的一声爆胎了。我看着停在路边的货车,急得满头大汗,只能打电话叫拖车,自己抱着样品,拦了辆出租车往电子厂赶。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电子厂门口时,苏晓冉已经在树下等了许久,她手里拿着瓶冰水,见我跑来,连忙递过来:“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快喝点水缓缓。”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我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连疲惫都消散了些。
好在最后顺利交货,苏晓冉摸着印好logo的裤子,眼里满是惊喜:“比我预期的还好看!”当场就结了货款,还笑着说:“我认识好几家工厂的行政,回头给你介绍客户。”拿着货款回到工厂,刚把钱交给财务,老板的电话就来了,让我立刻去他办公室。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烟,烟雾缭绕中,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后这么低的价格不能接单,亏本。看你这几天也辛苦,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下次定价必须要有利润。”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用的全是仓库里压了几年的积压面料,就算低价卖也是赚的,可看着他淡漠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从来只信账本,不信实际。
转身走出办公室时,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回到工位,我点了根烟,烟雾在指尖袅袅升起,眼前闪过这几天的画面:尾货市场的烈日、印花作坊的闷热、苏晓冉递来的冰水……忽然有个声音在心里冒出来:木子,你别糊涂你现在又不是老板,只是个打工的,何必这么较真?可转念一想,我想要的不是每月三千的死工资,是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是能被看见真正的价值。
烟燃到尽头,烫得指尖发麻,我掐灭烟蒂,心里有了决定——这老板认死理,跟他耗着没前途,我得挪个地方,自己闯闯。拿起手机,给苏晓冉发了条微信:“苏小姐,下次有工装需求,咱们能不能换个方式合作?”没过多久,她就回了消息,附带一个疑惑的表情包:“怎么换?你说。”我盯着屏幕,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或许,新的路,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