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早晨天刚蒙蒙亮,一阵轻得像羽毛拂过的敲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林晓棠,手里还提着油纸袋,我满脸茫然地望着她:“怎么这么早?”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语气带着几分雀跃:“给你买小笼包来了,你还让不让我进去?”
我这才猛然想起我堵住了门,忙不迭侧身让出位置,顺手轻轻带上了门。我靠在门板上,疑惑地打量着她:“到底怎么了,天还没亮就跑过来?”她垂了垂眼,指尖轻轻绞着衣角:“昨晚失眠了。”“是有什么心事吗?”我追问。她抬头看我,眼底带着几分羞赧,声音细细软软:“可能是昨晚玩得太兴奋,也可能……是想你了。本来半夜就想过来,又怕你误会我太冒失。”
“小傻瓜,”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不自觉放软,“想我就过来啊,我有什么好误会的?反正今天休息,就算聊到天亮也没事。”她嗔怨地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你昨晚分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我一时语塞——昨晚我确实没往这方面想,只好挠了挠头辩解:“对不起对不起,昨晚你说要给我带小笼包,我脑子一乱竟忘了今天是星期天,还以为你是早起准备上班才顺便买的。”她鼓着腮帮,语气带着几分娇憨的蛮横:“我不管,你得赔我少睡的时光。”
唉,女孩子不讲理的时候,还真没道理可讲。我无奈地笑了笑:“行,那你先吃点小笼包,再躺会儿补补觉?”“我早就吃过啦,这三笼都是你的。”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袋,我打开一看,三笼白白胖胖的小笼包冒着淡淡的热气,我哭笑不得:“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她捂着嘴笑出声,脚步轻快地坐到床边:“你先去洗漱,吃几口垫垫肚子,我躺会儿等你。”
我去卫生间匆匆洗漱完,抬头看了眼手表,才刚五点一刻。回到房间时,晓棠已经蜷在床上,见我进来,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吃呀,吃完了陪我。”我拿起筷子,囫囵吞了半笼,刚睡醒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筷子,挨着她躺下:“快闭会儿眼,不然白天该头晕没精神了。”她侧过身,鼻尖蹭了蹭我的肩膀:“那你哄我睡。”
我顺势侧身对着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说:“要不我唱首儿歌给你听?”她“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真把我当小孩子呀?”话音未落,她忽然凑过来,在我唇角轻轻亲了一下。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我刚歇下的精神瞬间绷紧——这丫头,明明是让我哄她睡觉,倒先撩起我来了。“快睡吧。”我按捺住心头的悸动,轻声说。她乖巧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睡到十二点起床,然后你陪我去南洋商场逛逛好不好?”我虽不知道南洋商场在哪、卖些什么,却还是一口应下:“好,那你赶紧闭眼。”她调皮地往我身上一扒,脸颊贴着我的胸口:“抱抱我。”我伸手环住她的后腰,掌心贴着她柔软的衣料,身体里的热血像是被星火点燃,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烫。
十二点快到的时候,我悄悄睁开眼,晓棠还埋在我怀里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我想起身,却又怕一动就吵醒她,只好维持着姿势躺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我试探着伸长胳膊,够到桌上的小笼包,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袋,躺着小口吃起来——小笼包已经凉透了,面皮却依旧松软,肉馅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竟比热的时候多了几分独特的滋味。
刚吃了二个,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眼睛没睁开,嘴巴却先嘟囔起来:“你在偷吃。”我忍不住笑出声,刮了下她的鼻尖:“怕吵醒你,只好偷偷吃了。”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眼底还蒙着一层睡意:“我也饿了。”说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几点了?”“刚到十二点。”我答道。她瞬间来了精神,麻利地掀开被子:“那我们起床!我都睡了五六个小时,够啦。”
见她起身,我也翻身下床:“你先穿衣服,我去给你装洗漱水。”我拎着脸盆和热水瓶出去,回来时,晓棠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把剩下的小笼包放进电饭煲热着,等她洗漱完走了过来。“来,先吃点小笼包垫垫。”我端出热气腾腾的包子,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豆浆,笑着说:“我吃半笼就够,你吃一笼半,下午要是饿了,我们再去吃米粉。”“我一笼就够,早上还剩了半笼呢。”我摆摆手。
这时,我忽然想起昨晚分开时,她特意说“明天多带两份小笼包给你”——原来她早有心思,是盼着我能接话留她,可我当时竟没听出弦外之音,也没问她为何要多带。怪不得她会失眠,想来昨晚就想跟着我回来,却又怕我拒绝。我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没点破这层小心思,怕她不好意思。
十二点半,我们坐上42路公交车,一路晃到南洋商场——原来这里就挨着火车站,那天我初到深圳时,恍惚间曾瞥见一眼。走进商场,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到处都是拖着大行李箱进货的客商,大包小包的货物堆在脚边,原来这里是批发兼零售的市场。我瞬间来了兴致,拉着晓棠就往批发区挤,全然没注意到她原本是想逛零售商店。
逛完一层楼,晓棠终于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我:“今天到底是你陪我逛,还是我陪你逛商场啊?”我愣了愣,随口答道:“都一样啊,反正我们俩一起逛。”她忽然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惊讶又好笑的眼神盯着我。我被她看得发慌,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她看着我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呀,真是会装糊涂。”
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看市场、跟老板和客户聊货源,全程拉着她东奔西跑,根本没顾及她想逛零售的心思。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语气诚恳:“对不起对不起,晓棠,我刚才被这里的商业气氛勾住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进货呢。我真的意识到错了,别生气好不好?”她脸上的笑意敛了敛,语气平淡:“没事,就是被你拉着走得有点累。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批发这行?”“嗯,做过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市场里跑货源、谈合作。”我点头。
她忽然笑了,眼底的嗔怪散去大半:“那我不怪你了,是我没问过你的过去,错怪你了,该我说对不起。你要是还想逛批发区,我继续跟着你。”“不了,”我握紧她的手,笑着说,“下半场换我陪你,你想去哪逛,我都陪着。”她眼睛一亮,立刻拉起我的手,兴致勃勃地往零售区走——最后她挑了一件米黄色长风衣和一条碎花中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现金,数额不够,只好默默看着她付了钱,心里暗暗记下,下次一定要提前备好钱。走到箱包区,她盯着一个米色的包包看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包带,却还是放下了:“下星期去东门大街买吧,那里的包包更便宜。”
走出商场时,天色已经擦黑,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过来,晓棠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去吃米粉吧,就去你刚到深圳时吃的那家。”我顺着她的意,跟着她往米粉店走。刚进门,老板娘就笑着迎上来:“哎呀,你们俩又来了!”我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们?”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打趣:“你们俩郎才女貌,看着就般配,我看一眼就记住了,怎么会忘?”
被老板娘这么一说,我脸颊微微发烫,晓棠却笑得眉眼弯弯,拉着我找位置坐下。等米粉的间隙,她好奇地问:“你以前真的做过服装批发?”“嗯,做的是羊毛衫批发,后来还开了几家零售店。”我点头,“所以刚才看到服装批发区,就忍不住想多了解下行情。”她眼睛一亮:“那我们吃完米粉,再去隔壁的海燕商场逛逛好不好?听说那里也是批发商场。”“好啊,谢谢你肯谅解我。”我笑着说。
她忽然收了笑意,眼神变得认真:“说起来,你好像瞒着我不少事,是不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我连忙摆手:“你冤枉我了,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以前的事太零碎,又总忙着适应深圳的生活,没找到机会跟你说。”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划着桌面:“也是,我也没问过你,怕触到你的伤心处,所以一直没敢提你的过去。”
我心口猛地一软,伸手攥住她搭在桌沿的手,指腹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像碰到一团柔软的云。“不是故意瞒你,”我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喉结轻轻滚动,“只是那些日子,满是奔波和狼狈,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苦,怕你听了闹心。”
晓棠指尖微微蜷起,反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过来:“苦不苦的没关系,听你讲这些,才觉得离你更近。”她抬眼望我,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就像我小时候,总爱听我妈讲她在纺织厂上班的事——怎么熬夜织布,怎么攒钱给我买第一双皮鞋,明明是苦事,可听着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特别亲近。”
米粉店的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在我们之间。老板娘端来两碗刚煮好的米粉,撒上翠绿的葱花,笑着打趣:“小年轻就是甜,说说话都透着蜜味。”晓棠脸颊微红,松开我的手,拿起筷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米粉,耳尖泛红的模样像颗熟透的樱桃。我看着她,忽然想把那些压在心底的过往,一点点讲给她听。
“我刚到杭州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两岁,之前在嘉兴开了家小烟杂店,攒了一千多块钱,就在我们当地摆了个地摊,常去你们杭州进货。那时候还没有四季青,只有武林门的红太阳市场和龙翔桥市场,我每天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坐最早的火车到城站,再打的去市场。冬天冷得缩在军大衣里,连口热粥都喝不上,常常饿着肚子挑货,等忙完进货赶回去,到家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晓棠停下筷子,眼神里满是心疼,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那时候一定很难熬吧?”“难是难,可也有开心的时刻。”我笑了笑,想起那些细碎的温暖,“后来租了个四平米的小摊位,慢慢有了回头客,再后来攒了点钱,开了家几家零售店,雇了两个小姑娘和退休大妈看店,那时候觉得,日子总算稳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