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火车朝着南方飞驶着,我躺在下铺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喇叭里传来一首流浪者的歌。这首动人的作品深情地表达了流浪者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歌词简单而直白,却蕴含着深刻的情感,每句都触动着人们的心弦。这首歌曲是由陈星在1997年唱响的《流浪歌》,从广东走向了全国,成为了那一代人的共同记忆。那时的中国,正值劳动人口巅峰,也是失业率攀升的时期。无数满怀梦想与改变家庭现状的年轻人,背井离乡,踏上了遥远的旅途。而《流浪歌》正是他们心灵上的慰藉,用平实的歌词诉说着时代背景下的迁徙与困境。我听着听着竟也深受感染,摸出了包里的二锅头,就着瓶口抿了一口,跟着歌词轻轻哼唱起来。
对面铺位那个从杭州上车的女孩不知看了我多久,这时终于开口,声音像浸了江南的春雨,软乎乎的:“你也去广东打工?”我正靠在窗口那壁墙上,沉溺在“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的旋律里,连她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竟没及时反应。她大概是觉得我有些奇怪,干脆撑着铺位的扶手,轻巧地跳了过来——动作间能看见她藏在牛仔裤里的脚踝,白生生的,沾着点旅途的疲惫也显得干净。她在我身边坐下,伸出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指尖带着点淡淡的香皂味:“你怎么了?魂都快飞了。”
我这才猛地回神,喉结动了动,把二锅头的瓶盖拧上,瓶身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没事,走神了。”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只记得她刚才似乎问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只好有些窘迫地看向她,“不好意思,刚才你说什么?”
她倒也不介意,笑着坐回对面铺位,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笑容很干净,像杭州西湖边刚抽芽的柳丝,没有半点世俗的锐利。“没什么,随便问问。”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心里是不是有事?刚才听歌的时候,脸色看着特别不好,又苦又木,像有千斤担子压着。”
我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大概是这《流浪歌》太戳心窝子,把心底那些不愿示人的狼狈都映出来了。“没有啊,就是这歌太让人浮想联翩了。”我朝着喇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轻了些,“我也是个离开家乡,出来流浪的人。”
她“哦”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我搭在铺位边缘的皮大衣上,那眼神里带着点笃定的认真:“可我看你不像打工仔,倒像个老板。”她伸出手指了指那件皮大衣,“这衣服我在杭州的商场里见过类似的,没有四五千块钱拿不下来,打工的师傅们哪里舍得买这个。”说着,她的视线又往下移,落在我脱在铺下的皮鞋上,“还有这鞋子,看着就质感不一样,最少也得好几百吧?”
我低头看了看那两件行头,心里泛起一丝自嘲。这皮大衣是去年在家乡海宁皮革城花二千八百元买的是批发价,皮鞋倒是正经老人头一千多元商场买的,我倒不是为了撑场面是临走时随便穿上的,可这些话,我没打算说出口,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她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冒昧,脸颊微微泛红,连忙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歉意:“对不起啊,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刚才那样打扰你,你不怪我吧?”
看着她那副紧张的样子,我心里的那点沉闷倒是散了些。“怎么会怪你,你太善良了。”我问道,“你是去广州出差吗?”
“不是,我去深圳。”她摇摇头,说起目的地时,眼睛里亮了亮,像是有星光在闪烁,“我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刚入职没多久,这次是跟着师傅去深圳谈一个单子,算是第一次出差。”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心里还挺紧张的,怕自己做不好。”
“第一次出差都这样,放宽心就好。”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家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既期待又惶恐,像只闯进陌生森林的小鹿。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跑,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模样,北方的萧瑟褪去,开始出现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偶尔能看见几座低矮的砖房,屋顶上飘着袅袅的炊烟。
她大概是觉得旅途无聊,又或者是觉得我不算难相处,便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你呢?你去广东是做什么?”她托着下巴,眼神里满是好奇,“既然不是打工,那是去做生意?”
我拿着二锅头的手顿了顿,指尖传来玻璃瓶的凉意。做生意?这个词离我太遥远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让我暂时忘掉家里的那些糟心事,能混口饭吃就好。可这些话不能对一个陌生人说,只好含糊地应付:“算是吧,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她倒是没追问,反而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深圳。“我听说深圳发展得特别快,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晚上的时候,霓虹灯亮起来,比杭州的夜市还要热闹。”她的语气里满是向往,“我师傅说,那里是年轻人的天下,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看着她眼里的憧憬,我心里有些五味杂陈。90年代的深圳,确实是一座造梦的城市,无数年轻人像潮水一样涌过去,抱着各种各样的希望。可梦想终究是梦想,能真正站稳脚跟的,又有几个?大多还是像《流浪歌》里唱的那样,在异乡的街头奔波,思念着远方的家乡和亲人。
“会的,你这么努力,肯定能做好。”我朝着她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道。她的眼睛那么亮,像一束光,让我这个满身疲惫的人,也觉得心里暖了些。
她被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个小小的桂花糕,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江南特有的甜糯。“你要不要尝尝?这是我妈妈做的,刚上车的时候带来的,还新鲜着呢。”她拿起一块,递到我面前,“杭州的桂花糕,甜而不腻,你试试。”
我看着那块小巧的桂花糕,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点点金黄的桂花,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桂花的香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那点苦涩竟被冲淡了不少。
“好吃吧?”她看着我吃,眼睛里满是期待,“我妈妈最会做这个了,每次我出门,她都要给我装一大包,说让我在外面也能尝到家里的味道。”说到妈妈,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亲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我“嗯”了一声,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去,心里却有些发酸。我的妈妈,在我跟她说我要去广东时没一句安慰话,父亲更是横眉冷对,冷嘲热讽刺激我。这次出来前我特意去告别的,没听到一句外出小心之类的话,不知道他们在我走后会说些什么,有没有因为我的言语而别生气。
大概是我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她没有再继续说家里的事,而是换了个话题,说起了杭州的景色。“我们杭州可美了,尤其是春天,西湖边的桃花开了,苏堤上的柳树也绿了,走在湖边,像在画里一样。”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还有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断桥残雪,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风景。”
我静静地听着,想象着杭州的模样。我去过杭州几百次了,但却没真正的去游玩过,倒是从课本里读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倒生出了几分向往。“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杭州看看。”我说道。
“好啊,要是你去了,我给你当导游。”她笑得格外开心,像是已经敲定了这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