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甜没捂热,第二天早上刚到店,拆迁通知就拍在了桌上。那“拆迁”两个红印子,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发麻。饭店开张还不到两个月,我投下去的三十万,眼看就要打水漂。
没办法,只能关店止损。我拿着账本跑遍赊账的单位,催着要餐费,可有些单位明明没钱,却还敢天天来胡吃海喝。对面星月歌舞厅的张伟就是这样,一个多月消费了三万多,我只收到五千块。等我再上门时,歌舞厅玻璃门上已贴了“暂停营业”的黄纸,透过门缝能看见翻倒的沙发,张伟常坐的皮质卡座上,还留着半杯没喝完的洋酒——这账,到现在也没要回来。
开饭店那阵,还遇着个怪人。一米八的个子,长得精神,一口杭州话,每天准时来,点的永远是“二菜一汤”:一杯龙井,一条清蒸鳗鱼,一条鲑鱼,再加一小碗饭。他吃鳗鱼只啃中间那段,鲑鱼只吃鱼鳍旁的一小块,剩下的菜几乎没动,放下筷子就走。
连着三天,我都盯着他的桌,心里犯嘀咕:花几百块就吃两口,是菜不对味,还是故意摆谱?第三天他走后,我忍不住走过去,夹了口剩下的鳗鱼——鲜得能鲜掉眉毛,味道一点没问题。
第四天他刚坐下,我就拿着烟和一瓶五粮液走过去,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兄弟,看你天天一个人吃,今天我陪你喝两杯。”他抬头时眼睛亮了,操着杭州话说:“老板客气!”说着就站起来,伸手示意我坐。
我坐下就问:“看你胃口不大,是不是菜不合口?”他笑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不合口我就不来了——你这鳗鱼,蒸得比西湖楼外楼还鲜!”
聊着才知道,他是杭州中萃可乐的销售代表,还是嘉兴、湖州两地区的总监,平时住在沙龙宾馆——那时候嘉兴最高档的中外合资星级酒店。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不怪了:可乐公司是当时最赚钱的主,待遇好,吃饭讲究点也正常。他还从包里掏了件红色广告运动衣给我:“你肤色好,穿这个好看。”我试了试,确实精神,故意伸手要“广告费”,他笑得直拍桌子:“老板真风趣!”这话一落,两人的话匣子才算彻底打开。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每天晚饭后,他都邀我去玩,酒吧、舞厅、宵夜,全是他买单。我粗略算过,他一个月开销最少二十万,那阵仗,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再后来,隔壁“一品饭店”的奥脚比也加入进来,那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我们三个常常玩到后半夜才散。
饭店拆了,我心里不甘,总想着挽点损失。琢磨来琢磨去,想起了老家的园子——要是把园子改造成饭店,说不定能行。我找了发小唐国强,他在片区房管所待了多年,不是官,却人面广,算个“老人”。
我跟他说想回镇上开饭店,他拍着我肩膀笑:“好啊!咱们老朋友又能一起玩了!”我话锋一转:“但有件事得你帮衬——我想把园子里的空地全盖成房,当饭店大厅和厨房。”他愣了愣,挠着头说:“这事不归我管,但我能帮你引见老陈,他跟我熟,说话管用。”
第二天,我揣着两条烟,跟着国强去了老陈家。老陈是房管所的老领导,坐在藤椅上转着核桃,慢悠悠喝着茶。我开门见山:“陈叔,我想在老家园子盖房开饭店,问问要啥手续。”
老陈呷了口茶,说:“目前没政策规定要啥手续,但你得注意——你家边上建筑公司的赵总,前阵子盖了栋二层小洋房,刚盖好就被强拆了,罪名是‘私占国家土地’。”
我心里一紧,赶紧说:“陈叔,我家园子虽是国家土地,但那是私人用地,不是公共用地啊!”他沉默了会儿,放下茶杯:“我能帮你的,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邻居不投诉,我就不管。真要办手续,还不知道等多少年。”
有他这话,我就放了心。当天就让国强找建筑队,包工包料在园子围墙内动工——等房子盖好再拆围墙,省得惹眼。至于邻居,我亲自一家家上门签“认可书”。
小时候父母在老家盖房,有两个邻居还故意捣乱,扔石头砸屋顶。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在城里也算有点“名头”,邻居们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敲开王阿婆家门时,她正坐在藤椅上择菜,看见我手里的纸,笑出满脸皱纹:“木子啊,小时候你还偷我家枇杷呢,现在要开酒店了?签!阿婆信你!”
一圈跑下来,签字顺顺利利。普通老百姓不懂政策,见我敢在赵总盖房被拆后动工,都以为我拿了批文、有靠山,没人敢说不。建筑队用浇灌方式建房,不到一个月就盖好了。
建房时我没回去过,全靠国强盯着。我给他画了张平面图,他懂点建筑,办事又靠谱,我放心。拆了脚手架后,我才回去做软装,还叫了毛毛的小姐夫国庆来帮忙——把先前“君子来酒店”里能拆、能用的东西全搬过来,桌椅、餐具、墙上的挂画,一点点往新店里挪。
两个月后,新酒店总算亮了相——说它是镇上最豪华的,一点不夸张。我还把城里饭店那套十万块的音响搬了来,配的是当时最高级的先锋卡拉oK设备,光碟片买了几十张,一张就要一千二到一千五,光光碟就花了好几万。
站在酒店大堂里,看着亮堂堂的灯光,听着卡拉oK机里飘出邓丽君的《甜蜜蜜》,国庆擦着新买的玻璃杯,笑着说:“木子,这酒店比城里的还气派!”我摸着墙上光滑的木纹,心里却有点涩——环东路上的“君子来”,我足足亏了二十几万。可看着眼前的新店,又觉得那点亏不算啥——日子还长,总能赚回来的。
咏环东故园经商始末)
饭肆初开酒满坛,
拆迁一纸梦先残。
故园新筑笙歌起,
廿万亏空志未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