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十二月的风裹着寒气灌进衣领,我拢了拢棉袄,心里却揣着股火——眼瞅着年关近了,正是生意最旺的时候,我却得天天往上海、杭州、常熟、温州跑,脚不沾地地采购货源。
这天下午刚回店,就见出包方的豪哥坐在柜台边,手里转着个搪瓷杯。“木子,找你两回都没见着人。”他开口就带着股急劲儿,我一边擦汗一边笑:“天冷了生意上来了,到处跑着补货源呢。您找我,是有急事?”
豪哥放下杯子,脸色沉了沉:“是挺急的,跟你这店有关——咱们之前那官司,输了。这店得还给土畜产公司,月底就得清场。”
我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柜台上:“那怎么行?我一屋子的货往哪儿挪?”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软:“咱商量着来。我给你换旁边那间店,不用额外养员工,再补你一间免房租的小店,就是面积小了点。”我心里打鼓,旁边那店看着是双开间,可进深短得很,摆上货就显挤,一点不气派。可转念一想,法院都判了,哪有挽回的余地?我揉了揉眉心,连日奔波的疲惫涌上来:“行吧,小就小点儿,我也实在累了。但我得年底搬,不然货太多销不完;你补我的那间小店,明天就得给我。”
豪哥一听我松口,立马笑了,从包里掏出串钥匙:“没问题!钥匙我都带来了。”
他走后,我立马去看那间补的小店——在五金商店对面,也就二十来平方,方方正正的。我量了尺寸,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转头就去五金店买了三根自来水管,找师傅钉在墙上——这地方,正好专卖织锦缎棉袄。
第二天派了俩员工守在小店里,没成想一开张就火了,一天竟卖出七十件。晚上员工回来跟我念叨:“老板,好多人想还价,没敢松口,要是能少个几块钱,还能多卖些!”我懂她们的意思,店小了,来的多是图实惠的主顾,太死板反而留不住客。“往后你们看着办,”我拍了板,“但最低价不能低于六十块。”俩姑娘喜滋滋地应了,说明天就多备些货。
我坐在灯下盘算,大店月底要还回去,今年绝不能压货,得卖得干干净净才好。干脆,趁这会儿搞波促销!我翻出红纸绿纸,研了墨,用毛笔写了“关店血亏清仓”几个大字,第二天一早就挂在大店门口。
年关还没到,清仓的牌子一挂,店里立马挤满了人。收银台的叮当声、顾客的讨价声混在一块儿,热闹得能掀了屋顶。忙到天黑,地上满是包装纸和线头,店员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营业额翻了好几倍。我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反而笑了:“今天别搞卫生了,都早点回去歇着。这乱劲儿,才像生意红火的样子,过年前就这么着,图个热闹!”
人手很快不够用了,毛毛她大姐夫放下家里的活来帮忙,之前关掉的两个小店的员工也都调到大店,可我反而更忙了——白天要盯店、进货,一有空就得往产院跑。毛毛怀了十个月,眼看就到预产期,我心里记挂得紧。有时候去外地进货,只能在货车上蜷着补觉;到了产院,往病房椅子上一坐,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能闭着眼打盹。好几次我都想,要不这店别开了,实在太累了,走路都能睡着。
1988年元旦前两天的深夜,产院的病房早已熄了灯,走廊的白炽灯透着点暖黄,我攥着毛毛的手,掌心全是她的汗。她额前的碎发被浸湿,咬着唇轻声说:“又疼了……”指甲轻轻掐进我的肉里,我却不敢动,只敢用另一只手帮她擦汗。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温水:“木子,刚给你爱人查过,宫口开两公分了,算正式发动啦!”我急忙站起来:“两公分?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娃啊?”护士笑着帮毛毛掖了掖被角:“初产妇都这样,潜伏期慢得很,就像春天种庄稼,得先等着芽慢慢冒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