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被我堵得噎了下,又笑起来:“老板你这嘴,比我们卖货的还厉害。我就是觉得新鲜嘛——你看刚那个穿棉袄的姑娘,脸都红到耳根了,你帮她扣扣子时,她身子都僵了,她对象还在旁边说‘谢谢老板’,换了城里小伙子,指不定要瞪你两眼呢。”
我没再接话,低头数着当天的钱。纸币带着寒气,有几张还沾着雪水,指尖捻过却觉得暖烘烘的——今天卖了四十五件棉袄,几百条西裤,几件西装和呢大衣,这段时间生意还真不错。窗外的风还在刮,呜呜地像哭,店里却因为堆着满架的呢大衣、西装,还有那一排排亮闪闪的织锦缎棉袄,显得格外热闹。店员们在收拾货架,阿芳正跟另一个小姑娘说笑着叠棉袄,她们的声音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鞭炮声,竟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娘在灶房蒸馒头的动静——蒸汽氤氲里,娘的声音温温软软,灶膛里的火噼啪响,连空气都是甜的。
其实阿芳说的,我不是没察觉。那些姑娘红着脸递过棉袄时,眼里的羞赧是真的,可更多的是对“新衣裳”的稀罕,对“要嫁人”的欢喜。她们的未婚夫站在旁边,眼神里有局促,有期待,却没有半分猜疑——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卖衣裳的老板”,帮着把新棉袄穿得周正些,就像村里的裁缝帮着量尺寸,都是正经事。
这世道好像真的变了。以前男女授受不亲,递个东西都得隔着帕子;现在姑娘们为了件合心意的嫁妆,愿意让陌生男老板扣扣子,男人们也信得过。我想起刚摆摊时,卖条裤子都得跟人解释半天“这料子耐穿”,如今店里一天能进几十对要结婚的小夫妻,一对下来消费近千块,抵得上过去半个月的收入。
正想着,门口又进来个中年妇女,手里拉着个姑娘,一进门就喊:“老板,俺闺女正月结婚,你这儿有男人穿的西装大衣不?要黑色枪驳领的,他们说现在都兴这个!”
我赶紧站起来:“有!刚进的货,藏青和黑色都有,您先坐,我去拿样品。”
姑娘在旁边怯生生地看了眼货架上的朱红棉袄,眼尾亮了亮,又飞快低下头。我心里有数,转身去拿西装时,特意多拿了件朱红棉袄:“这棉袄也试试?刚到的新色,配您闺女的皮肤正好。”
中年妇女眼睛一亮:“哎!这个好!闺女,快试试!”
姑娘红着脸接过,我刚要抬手帮她递过去,她却小声说:“老板,我自己来就行,就是……等下扣扣子,还得麻烦您。”
我笑了笑:“成,你先穿好。”
她笨手笨脚地把棉袄披在身上,身后的母亲在旁絮絮叨叨:“慢点儿,别扯坏了绣花……这料子真滑,比你三婶那件好看多了……”
我站在旁边等,看着姑娘冻得发红的手指在扣子上摸索,指尖颤巍巍的,像啄米的小鸡。忽然觉得这腊月的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店里的灯亮堂堂的,照在织锦缎上,缠枝莲的绣纹映出一片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阿芳端了杯热水递给那母亲,笑着说:“婶子您暖和暖和,我们老板看尺码准得很,保准让闺女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母亲接过水,直夸:“你们这店真好,不像有的地方,问两句就不耐烦。”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姑娘转过身,轻轻朝我递了递肩膀。我走过去,手指捏着手工盘扣,这次没再低头,只随口问:“肩宽够不够?紧了就换件大的。”
“不紧,正好。”姑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像檐角融化的雪水,滴在青石板上脆生生的。
扣子扣上后,她抬手摸了摸领口的缠枝莲绣纹,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两颗星。我知道,这件棉袄会跟着她走进新的日子,就像我这小店,也跟着这年月,一步步往暖里走。
风还在窗外刮,但店里的烟火气,却越聚越浓了。
(腊月裁春)
锦缎裁霞映烛红,
指尖轻扣岁华浓。
风霜门外催年近,
一店温光酿喜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