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3)
嘉兴的年味儿还没褪尽,巷口的红灯笼被风掀得晃晃悠悠时,丽珠姐拎着个蓝布包站在了九州服装店门口。
她穿件枣红色棉袄,头发梳得齐整,见了我先笑:“木子,过年好哇,来给你和毛毛拜个晚年。”
我赶紧把她往店里迎,毛毛正蹲在柜台后盘货,听见声音直起身,手里还捏着件刚点数的羊毛衫:“丽珠姐!可算来啦,快坐。”
店里开着太阳灯暖烘烘的,我给她倒了杯热茶,趁她搓手暖身的功夫,从抽屉里摸出两沓钱——是去年周转时借她的两万,我早数好用报纸包着,又添了五千塞进去,往她手里递:“姐,这钱你收着,连本带利。
去年若不是你,我那新店还开不了哪。”
丽珠姐的手顿了顿,没接,眉头先皱起来。
她抬眼看我时,眼里没了刚进门的笑,倒带了点急:“木子,你这是干啥?”
她把钱推回来,报纸角蹭得我手凉,“我当初借你钱,是看你一个人在嘉兴闯不容易,想拉你一把,可不是放利钱。你跟我算利息,是不把我当姐了?”
她眼瞪得圆圆的,脸颊因急微微泛红,倒不像装的。我心里一暖,又有点慌,赶紧把钱收回去,赔着笑:“是我糊涂了,姐别气。那……我店里新到了批全羊毛的细针羊毛衫,浅灰的、米白的,都是厦门少见的款式,我给你装几件带回去,算我谢你,这总该行吧?”
她这才松了眉,嘴角又弯起来:“这还差不多。”手指点了点我胳膊,“你呀,就是太见外。”
傍晚留她在家吃饭,毛毛炖了只老母鸡,砂锅里咕嘟冒泡时,丽珠姐忽然说:“这次出来,想顺道去杭州逛逛。
听说灵隐寺香火旺,北高峰能看全景,你要是不忙,陪我去几天?”
我刚要应,又想起什么,转头看毛毛。她正给丽珠姐盛汤,闻言接话:“该去该去。丽珠姐大老远来,哪有不陪的道理?早几年木子在厦门,不都是姐陪着他?”她把汤碗递过去,笑盈盈的,“去吧,店里有我呢,好好陪姐玩几天。”
丽珠姐眼睛亮了亮,端着汤碗没动,半晌才说:“毛毛这姑娘,真好。”那天她竟破例喝了两杯米酒,脸颊红扑扑的,话也多了些,说厦门的海风,说她儿子刚上小学,说老许——“他那次给我带钱到上海后就在上海长住下来了”她抿了口酒,“在中央商场租了排柜台卖电器,听说生意火得很,月租金就二十万。”
我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二十万,对那时的我来说像个天文数字。
第二天坐火车去杭州,早春的风还凉,车窗缝钻风,丽珠姐裹紧了棉袄,却老扒着窗户看。到了杭州先去灵隐寺,石阶上落着未化的残雪,她捧着香在大殿前站了许久,回头跟我说:“求个平安,也求你生意顺顺当当。”爬北高峰时她倒比我精神,拾级而上时还回头催:“木子,快点呀,到顶能看见西湖呢!”
我跟在她身后,看她枣红色棉袄在灰白的石阶上晃,忽然想起四年前在厦门刚认识她时,她教我修电子表帮我买车票,还带我走了好多加工厂,又逛了街游了鼓浪屿厦门大学,炮台,她总是拉着我往菜市场跑问我爱吃什么菜。那时也是这样回头催我“快点”。那时候她还说:“年轻人别怕摔,浪里走一趟,才知道哪块石头能踩。”
那天累得我晚上倒在湖滨饭店的床上不想动,丽珠姐却眼亮晶晶:“听说夜西湖好看,去走走?”宾馆就在湖边,出门拐个弯就到。我本想说明天去吧,可看她望着窗外的样子——像个盼了许久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起身时笑:“走,陪你。”
湖边风比白天凉,吹得柳枝晃。我们坐在湖边的木椅上,远处画舫挂着灯笼,影子落在水里,碎成一片暖黄。“老许叫我问你,要不要去上海看看,”丽珠姐忽然说,“他说商场里有空柜台,你这羊毛衫在上海准好卖。”
我望着水里的灯影笑:“我这点本钱,去上海怕是不够折腾。他那二十万租金,我得攒好几年呢。”
她没再劝,只轻轻拍了拍我手背:“不急,你在嘉兴扎稳了也好。”过了会儿又说,“那从杭州回去,你陪我去趟上海?看看老许的店,就当玩。”
“行啊,”我应得爽快,“现在是淡季,店里不忙。”
后两天又逛了六和塔、三潭印月。在三潭印月时,丽珠姐蹲在湖边看水里的石塔影子,忽然说:“你这羊毛衫真不错,厦门少见。”我心里一动,回去当晚就翻了库房,装了满满一麻袋——足有三四十件,都是卖得好的款式。
她看着麻袋直咋舌:“拿这么多干啥?”
“你回厦门,亲戚朋友分着穿呗,”我帮她把麻袋口扎紧,“我放库房也是放着,你帮我‘消化’点库存,该谢你才是。”
她被逗笑了,拍了我一下:“就你会说。”可眼里的笑藏不住——后来她打电话跟我说,那些羊毛衫在厦门送朋友时,人人都夸稀罕,说我嘉兴的朋友会做生意。
陪她去上海那天,中央商场里人挤人。老许的柜台在最门口,摆着洗衣机、电风扇,小电视机,录音机,全是进口货,围了不少人。“这排柜台,月租金二十万。”老许拍着柜台边跟我说,语气里带着得意。我心里暗暗咋舌——一年就是两百四十万,福建人是真敢闯,这魄力,我还比不了。
回嘉兴后没几天,饮服公司的姜经理来了九州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