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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浪里走《尘路营生寄海涯》(2 / 2)

“不是,嘉兴的。”

“那也近,”她递我杯茶,瓷杯温温的,“我一眼看你就像是上海过来的。我妈是上海人,嫁到厦门的,我听得懂你们那边的话。”她老公在隔壁喝茶,她喊了声“老许,看店”,就拉我:“来,这边坐,喝茶。”她把我拉到档口对面自家的茶座上——厦门人开店都喜欢在店门口放张小桌子、几张小凳子,招呼客人喝茶聊天。

“你刚到,开了旅馆了?”我说是的。“那退了吧,住我家,我家沙发能睡。”她随口说。

我拿不定主意,跟她又不认识,万一遇到坏人咋办?她看我有顾虑,就说:“小兄弟别担心,我们都是实在的生意人,你看我档口的东西值几十万吧,不会害你的。”我看了下她档口的摆设,确实价值不菲,可还是没点头——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小心点好。她也没再坚持,就跟我聊开了。

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王丽珠,今年28岁,店里的是我老公叫许志勇。”又问我:“怎么称呼你呢?”我回:“木子。”她笑:“你来过厦门吗?”

“第一次来。”

“那你多住几天,我陪你到鼓浪屿玩一下,还有厦门大学也挺美的,南普陀寺也挺灵验,还有胡里山炮台。”

我想了想也行,第一次来,多熟悉下也好。她说:“先去我家转转吧,不远,就在市场后面一二百米。”我想都没想,说好。

她家在市场后身二百米的地方,走进一条小巷子,是个三合院。小天井里种着棵石榴树,红果子挂在枝头,沉甸甸的,风一吹就晃。客厅的长沙发确实宽,她进房间拿了床褥出来放在沙发上:“怎么样,将就住,比旅馆省八十块呢。”我动心了,的确比旅馆的硬板床好。“行,我就睡这吧,不打扰你们吗?”

“不会,家里多个人热闹些,以后来厦门,这就是你的家了。”

她又拉我:“走,我陪你去退房。”问清是哪家旅馆,她说:“我认识这家老板。”到那退了房,把我的行李拿去了档口。“我们先去买菜吧,喜欢吃海鲜吗?”她问。

海鲜在嘉兴不常见,我就说:“随便。”她在市场挑了四样海鲜,我都没见过。她说:“我们三个人四个菜,应该够了。对了,再买点青菜。”

那几天她带我去厂里挑货,走了泉州、石狮很多地方,累得我腿都酸痛了。坐汽车又不太敢睡觉——厦门那边的小巴士都是丰田小巴,一台小面包车能挤十几个人,司机光着脚开车,在乡镇小路上时速竟开到100多码,吓人得很。

有几个厂不是做整装表的,都是小零件厂。她在谈价格,我一句也没听懂,就像听鸟在唱歌。她在一家工厂拆了手表给我看:“你看这机芯,铜丝的,传导性好。”又拆一只铁皮的:“这个摔一下不容易坏。”又教我怎么看走私货和正经货的区别——“走私的表壳薄,但走时准,年轻人爱买。”

我问:“你带我来,不怕我也自己组装,不跟你进货了?”

她拍了拍我肩膀,笑:“你以为菜市场买海鲜啊,买一斤买五斤的?那是要大批量的,就算你有钱,拿回去也销不出。我带你来,是因为你气质好,这次来露个面,我把你说成是上海的大客户,目的是让工厂对我重视一点——第一印象很重要。”

哦,我才明白,原来我还能起到这作用。

三天后我们回到厦门,她带我乘轮渡去了鼓浪屿。踏离渡轮时,回头望那片嵌在蓝海里的红瓦,忽然懂了为什么人说这里是“被时光泡软的岛”。

没走几步就撞见爬满三角梅的老别墅,砖缝里都渗着旧故事——或许是百年前华侨留下的雕花窗棂,或许是转角咖啡馆飘出的钢琴声,混着海风里的栀子香,把脚步都染得慢了。日光岩上望下去,红屋顶像撒了把碎玛瑙,环岛路的浪拍着礁石,却拍不散巷弄里的慵懒:阿婆坐在竹椅上剥花生,猫蜷在斑驳的墙根打盹,连卖椰子冻的小摊都摆得随性,玻璃罐里的糖水晃着碎光。

原是抱着看风景的心思来,走时却记了满袖烟火气。这岛妙就妙在不刻意——不用赶景点,不用数打卡地,只消跟着石板路拐几个弯,听一段穿巷的琴声,尝一口现烤的海蛎煎,就懂了什么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离岛时她买了袋鼓浪屿的花茶,后来闻着那缕淡香,竟还能想起她家巷口那只蹭过我裤脚的橘猫,和它眼里映着的、慢得能数清流云的午后。

第二天她带我去了厦门大学。踏进校园时,夏风正卷着凤凰木的碎红掠过林荫道,恍惚间竟忘了是来参观,倒像误入了一场关于青春的旧梦。建南大会堂的飞檐翘角藏在浓绿里,红砖被岁月晒得温润,台阶上偶尔有抱着书本的学生经过,脚步声轻得像怕惊扰了廊下的光影。芙蓉隧道里满是斑斓的涂鸦,有的是社团的俏皮宣言,有的是毕业生的温柔留言。指尖拂过墙面上“我们跃入人海,各有风雨灿烂”的字迹时,风从隧道另一头涌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又干净的气息。

最难忘是芙蓉湖边的午后。垂柳垂进水里,把波光晃成碎银,几只白鹅慢悠悠地划水,岸边有学生铺着野餐垫读诗,也有白发教授牵着狗散步。阳光透过棕榈叶筛下来,落在石凳上、书页上,连空气里都飘着青草与书香混在一起的味道——那是属于校园的、既纯粹又鲜活的气息。

离园时回头望,看见钟楼的影子斜斜映在草坪上,忽然懂了为什么人说厦大是“最美校园”。它的美从不在刻意雕琢的景致,而在那些流动的瞬间:是课堂间隙匆匆的脚步,是湖边无意听见的轻笑,是风里飘来的粉笔灰味与花香——这些细碎的、带着温度的片段,拼出了所有人关于“最好时光”的想象。

下午我们又去了南普陀寺。踏进山门时,香火的暖香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漫过来,青石板被往来的脚步磨得温润,抬头便见红墙黄瓦在浓绿的菩提树荫里若隐若现。殿宇前的香炉里烟气袅袅,有人双手合十垂眸默念,有人踮脚将许愿牌挂向高处,连风过树梢的声息都慢了些,像怕扰了这份静心。

绕到偏殿后的回廊时,忽见墙根下坐着个老叫花子,灰旧的棉袄沾着污渍,面前摆着只豁口的搪瓷饭盆,正垂着头拨弄盆里几片干硬的面包。同行的王丽珠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皮夹子里抽出一叠港币——那叠钞票叠得齐整,边缘还带着新钞的挺括——抬手轻轻丢进了饭盆里。“哐当”一声轻响,老叫花子猛地抬头,眼里先是茫然,随即涌起点点光亮,讷讷地想道谢,王丽珠却已转身往回廊那头走了,素色的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像没留下什么痕迹,只留那叠港币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和饭盆的旧痕映在一起,竟生出些温柔的对比。

再往前去,见寺里的僧人正抬着木桶给殿前的荷花浇水,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映着殿顶的鎏金瓦,亮得晃眼。忽想起方才那一幕,才觉这寺的静,从来不是只在香火与经声里——有人在佛前求平安,有人在转角递温暖,这些藏在烟火里的善意,原也是这方天地里,最柔软的风景。

在厦门待了一星期,我该回家了。把手表藏在旧西装里面,打好包去车站托运随身行李。当晚结账时,我把钱全掏干净了还缺一千多元,不好意思地说:“拿掉300只手表吧,我带的钱不够。”那时候没微信也没支付宝,全靠现金交易。她老公老许说:“没关系,下次来再给吧。”

临走时她塞给我袋面包、可乐,还有午餐肉:“带着路上吃。”我想把这点心钱塞她手里,她瞪我:“看不起人?”又把钱塞回来,“下次进货还来我这,给你留好货。”

回嘉兴时,火车座位底下还是硌得慌,可怀里揣着一箱子电子表,随身行李里也有几千只,心里挺踏实。到站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先回去洗个澡、吃了中饭,再过来拿行李。

可下午正准备去拿行李,毛毛大姐夫的表弟带信来:我的包裹被查封了,提货时要当面清查。因为从厦门过来的包都要检查是否有走私物品,这下麻烦了——被当成走私物品就得充公了。

想了一下午,最后决定冒险去偷自己的东西。大姐夫表弟的女朋友刚好在托运部工作,晚上她值班。我和毛毛就去跟她接头,想办法怎么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她想了想说:“办法是有的,但要掌握好时间。半夜他们吃宵夜时仓库没人,但只有五分钟左右,一秒钟都不能耽误,否则问题更严重。”她告诉了我包裹放置的位置,让我在仓库外等,看她手势示意,又说:“不能全部拿完,一旦发现没东西了,他们会重新称重,那样就露馅了。”

好,我仔细回忆着哪些是走私手表,哪些是组装手表——走私表一定要拿走,会充公;组装表不怕,最多加百分之三点三营业税,反正要交税,先交晚交都一样。

半夜潜入仓库,等职工去打宵夜。他们人一走,我马上行动。因为白天已经记熟了位置,两分钟就搞定了。

第二天大大方方去提货,车站通知了工商局,来人竟是我办营业执照时见过的小姚——他是余副局长的手下,我见过几次面,倒也不心慌。打开包裹,里面只剩几百只组装手表。小姚对车站的人说:“没有走私货。”又问我:“手表有没发票?”我说:“本来是开了票的,但火车上手提包被偷了,现在拿不出。”工商局的人把手表拿了过去,说:“你先把其他东西拿回去,等下来工商局接受处理。”

我说好的,心里暗笑——旧西装他们竟不管。

把东西拿回去后,我带了钱去工商局,刚好遇上余副局长。她问:“木子,有事?”我说是有点事,就把手表被拿到工商局的事说了。

“哦,原来是你的啊。”她有点为难地说,“进了工商局得交点管理费。”她对我深深看了一眼,声音加大了些:“等一下填个表,你把价格写一下。要实事求是的写,不能写低了。”

他这一说我懂了,把价格全写了半价。小姚在旁边也没吭声,按我写的价格计算了金额,开了收据,我交了钱就完事了。

摆摊的日子就这么过着,风里来雨里去。可每天收摊时,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票子,看着毛毛数钱的样子——她总爱沾点唾沫,手指飞快地捻着票子,眼睛亮晶晶的——倒比开杂货店时更有盼头。

只是偶尔路过火车站,会想起泮小苏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她的辫子在风里甩,问:“你说过要去吃我妈做的酱鸭,还算数不?”

我摸了摸口袋,那只装过小苏给我的地址的铁盒子已不在了,只有几张新钱硌着掌心。摇摇头,赶紧往家走——毛毛该等急了,今晚她妈煮了葱烤鲫鱼,是我最爱吃的。晚风掠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声沙沙,像谁在轻轻叹气,可我不敢回头,只加快了脚步

(记木子行迹)

舟车南北逐尘沙,

海畔人情味自嘉。

半载风霜收眼底,

眉梢犹带市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