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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蚕场寻踪)(2 / 2)

我没应声,走到窗边往外看。家属楼的空地上,几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择菜,孩子们追着皮球跑,笑声顺着风飘上来。这场景很陌生,却又透着点温暖,像小时候邻居家的院子,总有人在门口喊“吃饭喽”。

在宿舍区转了一圈,跟晒太阳的大爷聊了两句,回去时,饭还在锅里咕嘟着,菜却已经摆上桌了。一盘莴笋叶,绿得发亮,上面撒了点盐粒;一盘番茄炒蛋,红的番茄,黄的鸡蛋,油光锃亮;还有个煎鸡蛋,边缘焦脆,中间的蛋黄颤巍巍的,像块嫩黄的玉。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我拿起筷子,夹了口番茄炒蛋,酸甜味在舌尖炸开。

“饿出来的本事,”徐伟从床底下摸出两瓶黄酒,标签都磨掉了,“我妈一加班,就得自己开火。来,喝点。”

酒瓶“砰”地打开,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来。我们没找酒杯,就对着瓶口喝,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微辣的暖意,慢慢淌进胃里。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从车间的主任骂人像训孙子,到隔壁班的姑娘偷偷给男工塞糖,再到以后想攒钱买辆永久牌自行车,吹得天花乱坠,却没人较真。

这是我第一次在徐伟家吃饭,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说话时,嘴角沾了点酒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一直喝到日头偏西,酒瓶见了底,菜也吃得精光,两人都有点晕乎乎的。“去城里转转?”徐伟抹了把嘴,眼睛发亮,“坐得屁股都麻了。”

我点点头,站起身时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桌子。骑车往城里去,风一吹,酒劲醒了大半,环城南路的树影拉得老长,把路面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去小周健家看看?”徐伟突然拐了个弯,“那小子前阵子说弄了台收音机,能收到台湾的台。”

周健家在南门头,也像是个家属楼,他家在二楼,门口挂着褪色的灯笼。他果然在家,正趴在桌上摆弄收音机,见我们来了,赶紧把电池抠出来,往床底下塞:“嘘,别声张,被发现要出事的。”

“胆小鬼。”徐伟拍了他一下。

我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打量着小周健。他穿了件中装褂子,藏青色的,领口和袖口都缝得整整齐齐,显得比平时精神。“你这衣服挺好看。”我忍不住说。

“好看吧?”他挺了挺腰,“前面巷子里的女裁缝做的,手艺绝了。”

“哦?”我心里一动,“在哪?我也想做一件。”

小周健往门外指了指:“不远,就在南门大街,你去了一问就知道,那女的还教徒弟呢。”

出了周健家,我们顺着他指的路往南门大街走。这条路好久没走了,还是上学时到一中比赛晚上没事来逛过,路面是青石板铺的,宽不过二三米,两旁的楼房都是两层的砖木结构,黑瓦红墙,窗棂雕着花纹。走到醋坊桥附近,看到个石库门,门楣上刻着“酱园”两个字,漆皮剥落,却透着股老味道。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家裁缝铺。门是敞开的,里面亮着灯,几个姑娘围着个年轻女子,手里都拿着笔记本,正听得认真。那女子也就三十出头,梳着齐耳短发,穿件月白色的褂子,说话时声音清脆,手里的尺子在布料上游走,动作麻利得很。

“请问,学做衣服怎么收费?”我等她们歇了,走上前问。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十八块,包教包会,布料自己带。”

十八块。我摸了摸口袋,早上买云吞、买烟,剩下的钱不够,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我改天再来。”

走出裁缝铺,夜风有点凉,吹得人清醒了不少。顺着南门大街往中山路走,快到工人文化宫时,突然有人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是你!”

我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兰英的弟弟,小名叫石头,才十六岁,眼神里总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

昨天刚跟他姐兰英把话说开,说我们俩不合适,她红着眼圈没说话,转身就走了。今儿个她弟弟拦着我,莫非是……

“你姐呢?”我赶紧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石头却使劲摇了摇头,脸涨得通红:“不是我姐,是我……我被人欺负了!”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头疼。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我帮他出头。“在哪?”

他往工人文化宫的方向指了指,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股不服气:“就在里面,三个小子,抢了我的钱。”

“带路。”我对徐伟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走进文化宫,里面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稀稀拉拉的有人在散步。石头突然提高了嗓门:“就是他们!”

顺着他指的方向,三个半大的小子正靠在宣传栏上抽烟,听到声音,齐刷刷看过来。石头的嗓音实在太响,那三人一看我们这边有两个成年男人,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像受惊的兔子,转眼就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追!”徐伟喊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我也跟着跑,夜风灌进嘴里,带着树叶子的腥气。可天黑,树林里又岔路多,追了没几步,连影子都没了。徐伟喘着气停下:“算了,这鬼地方,钻进去跟捉迷藏似的。”

我点点头,往回走。石头还站在原地,一脸不甘心。“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小年纪,别总在外面晃荡。”

他吐了吐舌头,拉着我的袖子小声说:“别跟我姐说我在外面惹事,她该骂我了。”

“知道了。”我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再晚了,他们要是回来找你麻烦,我可不管。”

“他们不敢!”石头挺了挺胸脯,“他们知道我有哥帮忙,肯定不敢了。”

看着他蹦蹦跳跳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我叹了口气。十六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总觉得拳头能解决一切。我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比他还野,在厂里学工时跟成年人打架,抄起扳手就往上冲,血溅在脸上都不眨眼,从来没找人帮过忙,总觉得求人撑腰是件丢人的事。

“走了。”徐伟在前面喊。

我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重叠,像两个没说尽的故事。

七绝·访旧感怀

蚕场旧约隔三年,

门掩蛛丝意自牵。

酒暖闲言随晚照,

少年意气未全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