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往我身边凑了凑,气息里带着兴奋:这下能好好打一架了。
别乱来。我按住他摸向腰间的手,眼角瞥见人群里晃过个穿碎花裙的身影,心猛地一跳——不是熟人,却突然想起张静英上次站在馄饨摊前,白围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的样子。
放心,我有数。小毛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打坏了人,你给我兜着。
高阿三在旁边听见了,往我手里塞个麻饼:你最爱吃的,先垫垫。别真往死里弄,吓退他们就行。
我把麻饼掰了一半给小毛,咬了口,面渣卡在牙缝里。真打起来,哪有的道理?去年货运场,就因一句口角,有人用撬棍打断了王老五的腿,现在他还拄着拐杖在街口修鞋。我摸了摸后腰,冰凉的铁角硌着肉。
两边的人越走越近,脚步声撩起水泥路一层灰。离着二十步时,突然有人喊,人群像被劈开的水,往后退了半步。六个穿制服的警察从巷子里走出来,手按在枪套上,不说话,就那么横在中间。
离公安局不到一百米,谁选的破地方?我低声骂。
对方定的。高阿三往地上啐了口,我看他们早有准备。
月光把警察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无形的墙。我们僵在原地,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小毛的电工刀在手里转得飞快,刀柄上的红绳磨出了毛边。十来分钟后,有个警察拿起对讲机,滋滋的电流声里,隐约能听见的字眼。
都散了吧。领头的警察往前迈了一步,手拍了拍枪套,真动起手,按团伙犯罪算,够你们蹲几年的。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我推了高阿三一把:走,再不走就麻烦了。他愣了愣,点了点头。我转身对身后的人喊:后队变前队,撤!
脚步声哗啦散开,像潮水退去。小毛跟在我身后,踢着路边石子骂:没劲,白瞎我磨了半天刀。
没劲才好。我拉着他往竹篱弄钻,真动了手,明天在医院还是监狱都不知道。
小毛愣了愣,突然笑了:木子,你脑子还真比我冷静。
竹篱弄里的牵牛花藤绊了我好几下,黑暗中,铁尺硌着腰的感觉格外清晰。
到家时快十点了,娘屋里的灯还亮着。借着月光看我的刀刃,边缘磨得光溜溜的,映出自己傻愣愣的影子。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要是今晚真打起来,我会不会被钢管砸中脑袋?就这么掺和进破事里送了命,太冤了。越想越觉得亏,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沾这些事。
谁知这主意刚焐热,第二天就破了。
我约了阿伟去看《庐山恋》。电影院里的女主角笑起来时,总让我想起张静英。散场后在文化宫门口逛,撞见刘建华正跟人撕扯。他看见我们,红着眼喊:木子过来!
我们赶过去,那边的人见我们人多就四散逃了。
往哪儿跑了?我攥着拳头问,指节发白。
文化宫里头!
阿伟先冲了进去,我紧随其后。那帮人见我们人多,撒腿跑得更欢了。我看见个小个子往篮球场底下钻,心里的火地窜上来——上次在溜冰场,就是这小子吹着口哨跟在张静英身后。
他想从铁丝网的破洞钻出去,被我一把揪住后领拽回来。拳头挥出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那条被抢走的纱巾,想着张静英可能会红的眼眶。平时跟着机电站老拳师学的招式,此刻竟格外顺,左勾拳砸在他下巴上,右膝顶在他肚子上,没三两下就把他摁在了地上。
再跑呀。我按住他的头往地上磕了磕。
他哆哆嗦嗦地说不关他的事。
周围打篮球的人渐渐围过来,我钻出人群往门口走了。
出了文化宫,刘建华一个劲地说谢谢。
没事。我说,不早了,我们先走。
回到家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或许,这泥里打滚的日子,也不是全无盼头。至少,月光下磨亮的钝刃,偶尔也能为某个人,挡一挡风。
七绝·观刃
月光如练照尘寰,
泥里少年持钝环。
偶为红颜挥寸铁,
生涯未许自偷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