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动,含糊道:“认识她哥,说来话长。”
我大概能猜到苗黑皮这话的意思。小红她姐看着就不是什么安分人,苗黑皮在道上混得久,怕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他没明说让我离小红远点,想来小红跟她姐不是一路人。
我本来想问他为啥这么问,转念又咽了回去——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麻烦。
那天之后,我心里总像堵着点什么。夜校放学时,看着林婉收拾书本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那个……我家跟你家好像顺路,要不要一起走一段?”
林婉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很惊讶,随即就笑了,嘴角弯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今天怎么突然约我压马路?推着自行车压马路,我还是头一回见,咱们算是开创先例了。”
她的笑声很轻,像风铃似的,我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感觉,居然散了不少。我推着车跟她并排走,故意把车把往我这边挪了挪:“推着车稳当,你也放心,我保证不动手动脚。”
“我才不怕你动手动脚呢。”她瞟了我一眼,脚步轻快,“虽然同桌半年,可你从来都规规矩矩的,连胳膊肘都没越过课桌中线。我还以为你是个多傲慢的人,结果听你跟王哥他们聊天,又觉得你挺随和的,一点都不难接近。”
“你不也一样?”我看着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从没见你跟谁嘻嘻哈哈,也不主动跟我说话。”
她停下脚步,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轻了点:“我是怕……怕你不理我。你看着那么认真,好像眼里只有书本,我要是贸然搭话,被你冷着脸顶回来,多丢人。”她顿了顿,抬头看我,眼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其实……我对你挺有好感的。”
我心里“轰”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最怕的就是姑娘说这话,浑身的不自在都涌了上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我……我就是今天心里闷,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赶紧转移话题,往前快走了两步。
从少年路穿过马路,就到了紫阳街。这条路我平时不常走,两旁不是些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就是没人家的围墙,树影婆娑,路灯也稀稀拉拉的,黑沉沉的,没什么行人。林婉往四周看了看,轻声说:“我平时都走禾兴路,那边人多,亮堂,安全。”
“那今天怎么跟我走这条黑灯瞎火的路?”我打趣道。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路灯的光刚好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因为今天不一样啊,压马路嘛是否该挑人少的地方走,那样才有情调”她的声音很轻,却听得清清楚楚,“今天有你陪我,你就是我的保镖,我哪儿都敢走。”
我被她这话逗笑了,心里那点拘谨也散了。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课本上的英语语法,说到医院里的趣事,又说到我厂里的新鲜事。她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偶尔会推推眼镜,那副认真又带点俏皮的样子,让我觉得,以前那个总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林婉,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快到她家弄堂口时,我停住脚:“那,我就送你到这儿分手吧,前面拐进去就是了。”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补了句,“不是分手……是我先回家了。”
林婉笑得更厉害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知道了。”她退后一步,对着我,突然用英语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回家。”
我愣了一下,赶紧在脑子里搜刮单词,回了句:“该我谢谢你。再见。”
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弄堂。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骑上自行车往回走。沿着环城南路一路向东,晚风带着河水的潮气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经过甪里街时,路边的槐树上有蝉在叫,明明是夏末了,却叫得比盛夏时还欢。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香。梦里好像又回到了紫阳街,路灯昏昏黄黄的,林婉推着自行车走在我身边,笑声像落在地上的星星。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我躺在床上,突然想明白了些事——看人真不能只看表面。有些姑娘看着严肃,其实心里比谁都盼着能说说话,只是怕被伤着;有些看着热热闹闹,反倒容易在人堆里受委屈。
就像林婉,以前我总觉得她像株带刺的兰草,碰不得,原来凑近了才知道,她那点“刺”,不过是怕被人欺负的小心思。
我翻身下床,摸了摸桌上的英语课本,突然很期待今晚的夜校了。
(夜路感怀)
刃影才随暮色平,
紫阳街畔语轻轻。
莫将初见当终貌,
心有微光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