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墙根划火时,火苗舔着底片边角,泛出蓝盈盈的光。她把胶片一张张捻开,让火均匀烧过去,直到变成卷曲的黑灰,被风卷向远处的电线杆。这下干净了。她拍着手转身,鼻尖沾了点灰,像只刚偷吃完灶糖的猫。
回屋时她在门槛绊了下,我伸手扶她,指尖碰到胳膊肘,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桌上的照片还摊着,她的影子投在相纸上,正好盖住布景里的红太阳。我忽然觉得,这张比任何风景照都好看——风景是死的,可她眼里的光,是活的。
看什么?她在我眼前晃手,是不是觉得我比照片上好看?
艺术照嘛,我盯着她沾灰的鼻尖笑,跟真人比,少了点生气。你看这照片,笑都笑得端端正正,哪有平时好看。
她却不依,一把夺过照片抱在怀里:你明明想说我不上相!
天地良心,我伸手去够,被她侧身躲开,我是说艺术照太假,哪有真人灵动。
她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没防备,后脑勺磕在床架上地响。她吓得赶紧凑过来摸我头,指尖软软的,带着点胰子香:磕疼了?
你这力道,我抓住她手腕,能摸到脉搏突突地跳,去火车站搬行李准能当先进。
她笑了,挣开手往床边坐,辫梢的红绳晃来晃去:谁让你嘴笨。
我嘴笨?我摸着后脑勺坐起来,当年车间黑板报比赛,我的稿子被广播站念了三天。
那是写稿子,她白我一眼,跟人说话你就差远了。
窗外的燕子又开始叫了,这次是成对的,翅膀擦过玻璃像敲小鼓。小红摩挲着照片边缘,忽然轻声说:我没上高中,你知道的。
知道。
我哥说女孩子读多了书没用,不如早找工作。她低头盯着照片上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
火车站的活儿不累,她忽然抬头笑了,眼里的光亮起来,我打算报夜校,学会计。
那以后就是章会计了。我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看以后我要是做生意有什么会计上的事得请教你了,那我得提前巴结你了。
她喝着水:“还有,你要是再去无锡,可得经我签字放行。
阳台外的燕子终于安静了,许是把巢补好了。我望着小红手里的照片,忽然觉得工具箱里那封没拆的信,该一直躺在那里。有些燕子会回旧巢,有些会飞向新屋檐。春天这么长,总该有属于自己的那片屋檐,不是吗?
(燕巢春定)
燕啄新泥补旧巢,
红绳辫梢拂春潮。
尘封尺素何须拆,
檐下晴光胜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