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之所以坚持要去天下第二泉,是因为心里头揣着个念想——瞎子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自从学了二胡,那首曲子就像刻进了骨子里,每次拉起来,指尖都带着股说不清的滋味。那不仅仅是一串音符,更像是一段沉甸甸的人生。阿炳在苦难里挣扎,却用弓弦拉出了心底的光,那光不仅照亮了他自己,也照亮了听曲人的路。
每次拉起《二泉映月》,都觉得像是在跟阿炳对话。他教会我,日子再难,心不能垮;磨难再多,也得凭着一股子韧劲熬下去。就像他的音乐,哪怕在最黑的夜里,也能开出最亮的花。这曲子像一盏灯,我走到哪儿,那点光就跟着我到哪儿,让我在顺境时懂得珍惜,在逆境时敢往前走。
分好组,唐国强和张一定往灵山去了,我和吴伟良转身走进了蠡园。一进园就被那千步长廊吸引住了——二百八十九米的走廊沿着湖岸蜿蜒,像一条卧在水边的长龙。廊上的镂空花窗有八十九种,透过不同的窗框看出去,蠡湖的四季景致都被框成了画。窗与窗之间嵌着苏轼的诗词砖刻,字里行间都是江南的烟雨情致。走到廊尽头,“晴红烟绿”的水榭浮在水上,倒影映在湖里,晃晃悠悠的,真成了一幅活的水墨画。
“嘿,你看那边。”吴伟良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两个姑娘,身材苗条,穿着简单的衬衫裙子,正指着湖里的游船说笑。阳光透过柳叶洒在她们身上,像是镀了层柔光。
没等我反应过来,吴伟良已经快步走了过去,隔着几步远就笑着打招呼:“你们好,也是来游园的?”
那俩姑娘回过头,看到我们,脸上露出点惊讶,随即也笑了。原来她们是无锡本地人,趁着有空出来散心。我们一起走到四季亭坐下,天南海北地聊开了。
她们指着周围的四座亭子介绍,说这四座亭模样一样,里头种的花却不同——梅、夹竹桃、桂、腊梅,各占一季,合起来就是四季轮回。亭边的桃树和柳树缠缠绕绕,春风一吹,桃花红,柳丝绿,正是江南最经典的模样。
她们像是天生的向导,带着我们边走边看,哪儿的景致好,哪儿有典故,都说得头头是道。看到好看的地方,吴伟良就举起相机拍几张,后来不知是谁提议:“不如拍几张合照吧?”
大家都没反对。吴伟良拉着那个稍矮一点、看着年纪稍长些的姑娘站到了一起,我则和另一个稍高些的姑娘并肩站在了柳树下。快门按下的瞬间,我闻到她发间飘来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心里忽然有点发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合影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跟我合影的姑娘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往东边走。我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吴伟良和另一个姑娘已经转身往西,没几步就拐进了一片花丛,看不见人影了。
身在异乡,心里不免有点打鼓——这要是走散了,待会儿怎么去天下第二泉汇合?手心里的汗大概透了过去,那姑娘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着我,眼里带着点笑意:“放心吧,这园子不大,走不丢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无锡的水。“我跟小姐妹出来玩,要是走散了,都会在出口处等。”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是怕找不到她们,待会儿到出口处准能遇上。”
我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她的手很软,暖暖的,牵着我往前走,像是牵着一个怕迷路的孩子。我们走到春秋阁,那是座三层的飞檐建筑,红墙黛瓦,翘角飞翘,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阁里的壁画绘着范蠡和西施的故事,一笔一画都是缠绵悱恻的传说。登上阁楼往下看,蠡湖像一块碧绿的绸子铺在地上,远处的山影、近处的亭台,都倒映在水里,晃晃悠悠的,美得让人忘了说话。
后来我们在阁边的茶座坐下,我点了两杯碧螺春。茶水上浮着一层细细的白沫,抿一口,先是有点苦,咽下去,舌尖却泛起清甜。我们就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她说她刚高中毕业,还没找着工作,家里正托人帮忙。她的小姐妹比她大两岁,已经在无锡面粉厂上班了。聊着聊着,她忽然走到茶座柜台前,要了两张纸、一支笔。
“这是我小姐妹的地址。”她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是无锡面粉厂的通讯地址,还有个名字,“你写明转交,她就会给我的。”
她把纸和笔递给我,眼里带着点期待。我没等她多说,拿起笔就写下了我们工厂的地址,还有我的名字。写完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两个小小的酒窝,满意地笑了,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随身带的粉色小包里。
“照片洗出来了,记得寄给我啊。”她说。
“放心吧。”我看着她的酒窝,心里忽然变得很亮堂,“要是我忘了,你就写信来骂我。”
她被我逗笑了,摆摆手:“那可不行,骂了你,你更不寄了。”她抬眼看向阁里的壁画,眼神有点飘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嘴角却轻轻抿着,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
我没敢问她在想什么。或许女孩子的心思,本就像这江南的烟雨,朦胧又细腻,是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猜不透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趟无锡之行,真的遇上了“奇缘”。
( 蠡园遇)
千步廊前镂花窗,
偶逢倩影语温长。
手牵共沐春波绿,
一笑留痕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