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个闻着味来的。屋里已经挤了二三个小伙伴了,都是附近住着的,估计也是被这香味勾来的“馋猫”。大家也不客气,找了碗筷就围上来。我眼疾手快,抢了个最大的鸡腿,肉一抿就化在嘴里,鲜得舌头都快吞下去了。吴伟良还给我倒了杯黄酒,说是他家烧菜用的,管它酒是不是出气不好喝了,就着鸡汤喝,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鸡……哪来的?”我含糊不清地问,嘴里还塞着肉。
唐国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它自己跑上门的!傍晚的时候在工地里刨土,赶都赶不走,这不,就当是给我们加夜班的犒劳了。”
我们都笑。谁都知道这“自己跑上门”是什么意思,但谁也没点破。那时候,镇上家家养着二三只鸡,丢一只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养鸡的人家闻到这香味,心里有数,可鸡都炖成汤了,鸡毛早不知扔到哪去了,找谁认去?找上门来,人家一句“你家鸡长什么样?有记号吗?”就能把人堵回去,到头来只能自己憋着火,在家咽口水。
其实我也遇见过类似的事。有回两只鸡不知从哪钻进了我家院子,在院子里刨得乱七八糟鸡粪到处都是。我当时火大,逮住了就给砸死了。但我实在不爱吃鸡,处理鸡毛内脏又嫌麻烦,最后找了把铁锹,把那两只鸡埋在了院角的桃树下。埋的时候还琢磨着,这鸡也算“肥田”了,说不定明年开春,那棵桃树能开出更艳的花来。后来那桃树的花确实开得不错,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只鸡的功劳。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昨晚,阿六头请我们几个发小吃饭,在城里新开的不大不小的饭馆里,订了个包厢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酒过三巡,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聊到了小时候偷鸡摸狗的勾当,唐国强还拍着桌子笑,说当年那锅鸡汤是他这辈子喝过最鲜的。
我听着他们笑,看着桌上油光锃亮的红烧鹅块,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飘着鸡汤香的夜晚,想起那盏昏黄的灯,想起阿六头吹的牛皮,想起埋在桃树下的鸡。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没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带着点怀念的光彩。也是,谁少年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呢?
那些现在想来算不上光彩的举动,在当时却像是平淡日子里的调味剂,是苦日子里偷偷攒下的糖。那时候生活是真难,买只鸡得攥着皱巴巴的毛票,在街边鸡摊前犹豫小半天,攒十天半月的工钱才敢下决心。
哪像现在,百八十块钱掏出来不眨眼,冰箱里冻着的鸡鸭鱼肉,反倒不如当年那锅“来路不明”的鸡汤来得香。
酒喝到微醺,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像极了阿六头家那盏晃悠的灯。我忽然觉得,这些藏在记忆角落里的小事,像埋在泥里的种子,虽然带着点土腥味,却实实在在地生了根,长成了回忆里最鲜活的模样。既然他们都不怕丢人,我把这些写进回忆录里,也不算什么吧。毕竟,那些少年时的疯狂和荒唐,如今想起来,竟真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趣呢。
旧忆牵魂到故园,昏灯曾照少年喧。
茶浮末屑添清趣,话纵天文寄野言。
釜沸鸡香飘半巷,锄埋骨土沃桃根。
而今把盏谈尘事,犹带泥痕入酒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