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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围墙与金鱼)(1 / 2)

第十六章第一节

蝉鸣把夏天拉得又稠又长,像晒在竹竿上的白衬衫,浸了汗水,沉甸甸地坠着。高中毕业证揣在口袋里,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油墨味混着夏末的热空气钻进鼻腔,竟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我们好像一群被关了十年的鸟。那笼子是方方正正的教室,是堆成山的试卷,是老师粉笔灰里的训诫,是家长眼神里的期盼。十年,足够羽翼被磨得黯淡,足够把飞翔的本能压进骨头缝里。可当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当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你们自由了”,那层无形的枷锁“咔哒”一声崩断,骨头缝里的东西一下子就窜了出来,带着点生猛的痒。

白天是没法出门的。太阳毒得像要把柏油路烤化,那时候家里还没有风扇,只有拿扇子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老妈在厨房和客厅间转来转去,眼神落在我身上,总带着点“这么大个人在家吃闲饭”的探究。我缩在房间里,要么对着天花板数纹路,要么翻出几本旧书,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像天书。

熬到太阳西斜,天擦黑的时候,才算活过来。

张文明会在巷口吹一声口哨,调子拐着弯,是我们约定好的信号。我趿拉着拖鞋跑出去,吴伟良、刘旭尉、周明华已经在那儿了,靠墙根站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烟是偷偷摸摸买来的,劣质烟草味呛得人咳嗽,却没人舍得扔。几个人凑在一起,把烟夹在指间,烟雾缭绕里,话就多了起来。

“去哪儿?”周明华吐了个烟圈,眼神里带着点无处安放的躁动。

“瞎逛呗。”吴伟良弹了弹烟灰,“总比在家听我妈念叨强。”

于是就逛。沿着街道慢慢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看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掠过,听巷子里传来饭菜香和零星的咳嗽声。我们走过张家弄,走过丰收农机厂,最后,不知怎么就晃到了中学后院墙。

昏黄的路灯照在围墙上,墙不高,砌得歪歪扭扭,墙头上还插着些碎玻璃,锈迹斑斑的。墙根下长着几丛杂草,被我们的脚碾得蔫头耷脑。

这堵墙,我们看了四年半,每天从它旁边经过,知道哪块砖松动了,哪段墙皮掉了块角。

“你说,”刘旭尉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点恶作剧的兴奋,“这墙,是不是一推就倒?”

没人接话,但眼睛都亮了。

我盯着那段最歪的墙,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个念头,带着点荒诞的正义感:“要是真能推倒,倒是好事。”

“啊?”张文明愣了一下,“推倒了算什么好事?”

“你想啊,”我蹲下来,用手指抠着墙缝里的土,“这墙看着就不结实,万一哪天塌了,砸到学弟学妹怎么办?我们推倒它,学校肯定得砌新的,新的不就安全了?”

这番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道理,好像我们不是在搞破坏,倒是在做好事了。几个人对视一眼,眼里的那点兴奋像火星子一样,“噌”地就燃起来了。

“对,有道理!”吴伟良第一个响应,搓了搓手,“为了学弟学妹的安全!”

“来!”张文明走到墙边,把烟屁股摁在地上,“搭把手!”

我们几个并排站好,后背抵住粗糙的墙面,能感觉到砖块之间松动的缝隙。夜色像块黑布,把我们的影子和墙的影子糊在一起。

“一——二——三!”

齐声发力,肩膀狠狠撞上去。墙面晃了晃,落下一阵尘土,迷了眼睛。

“再来!”

“一——二——三!”

这次用的力气更大,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像闷雷滚过,那段十几米长的围墙,真的塌了。碎砖和泥土堆在地上,扬起的灰呛得人直咳嗽。

寂静了几秒,只有远处谁家的狗被惊醒,汪汪叫了两声。

“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我们没敢狂奔,怕动静太大引来人,只是快步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拐过两个街角,确定没人追来,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脸上却忍不住咧开嘴笑,带着点后怕,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破坏规则后的快感。

过了几天,路过学校,看见塌掉的地方果然重新砌了墙。但新墙砌得敷衍,砖缝歪歪扭扭,用手敲敲,声音发空。

“这不行啊,”吴伟良撇撇嘴,“还不如不砌,照样不安全。”

于是,没过多久,趁着又一个晚上,我们故技重施。这次更轻,更有经验,找准了新墙最薄弱的地方。也许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力气真的像雨后的春笋,一天一个样,没用太大劲,那面将就着砌起来的新墙,又塌了。

这次我们走得更从容,好像做了件理所当然的事。

家里那个小天井,是全封闭的,四面是墙,头顶是天。没处去的时候,我们就窝在这儿,抽烟,喝茶,聊些不着边际的话。茶是最便宜的粗茶,烟是几个人凑钱买的劣烟,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耗着,耗得人心头发慌。

“太无聊了,”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井里光秃秃的地面,“要不,咱们弄个鱼池?”

这话一出,几个人眼睛都亮了。有事干,总比坐着发呆强。

说干就干。砖头好办,附近有个正在施工的工地,我们趁着没人,七手八脚搬了些回来,藏在天井角落,码得整整齐齐,像堆小山。

可砌鱼池得要水泥。那时候的水泥金贵得很,四元钱一包,算得上是紧俏货。我们几个口袋比脸都干净,偶尔有几毛钱,也得攥出汗来,最后还是乖乖贡献给烟摊。四元钱?够买好几包烟了,谁舍得拿去买水泥。

就这么卡了好几天,眼看砖头堆在那儿,鱼池连影子都没有,心里急得慌。

这天,吴伟良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哪儿有水泥。”

“哪儿?”我们一下子都围了上去。

“不远,一个厂里的仓库,围墙二米多高,我瞅过了,能翻。”吴伟良眼里闪着光,“就是……有点重,一百斤一包。”

“怕个屁!”张文明拍了拍胸脯,“咱们这么多人,还弄不回来?”

当天半夜,我们就行动了。月黑风高,正好办事。那围墙确实不矮,吴伟良身手最灵活,先爬了上去,在墙头上探了探,朝我们摆手。我们几个轮流上,踩着对方的肩膀,好不容易都翻了进去。

仓库角落里堆着几包水泥,袋子沉甸甸的。吴伟良蹲下身,示意我们搭把手,他先把水泥包扛起来,一点点顶到墙头上,墙头上的人再接住,慢慢递下去,墙外的人在底下接应。一百斤的水泥,压得人胳膊发酸,后背冒汗,心跳得像要炸开。可谁也没吭声,咬着牙,硬是把一包水泥完整地弄了出去。

翻出围墙,把水泥藏进事先准备好的板车里,几个人才瘫在地上喘气,浑身的汗把衣服都浸透了,风一吹,凉飕飕的,却觉得浑身舒畅。

“嘿,”吴伟良喘着气,突然笑了,“我刚才在仓库里还瞅见一副杠铃,就放在水泥旁边,看着挺沉,得有一百二十斤。”

“杠铃?”我眼睛一亮,“弄回来啊!正好没事锻炼锻炼身体。”

“明天晚上,再来一趟?”吴伟良提议。

“来!”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去了。有了前一晚的经验,熟门熟路。那副杠铃确实沉,铁疙瘩冰凉,搬起来能压得人直打晃。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轮流抬,硬是把那副杠铃也给弄了回来。

水泥有了,杠铃也有了。我们在天井里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和泥,砌砖,吴伟良手巧,负责找平,我和张文明搬砖递灰,刘旭尉和周明华负责和泥,弄得满身是汗和泥点子,像群泥猴。几天下来,一个不算规整但总算像模像样的鱼池,还真砌成了。

站在鱼池边,看着里面慢慢注满水,荡漾着水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没鱼。

那时候没有自由市场,想买金鱼,有钱都没地方去。百货大楼里倒是有卖鱼缸的,可鱼影子都见不着。几个人趴在池边,看着空荡荡的水,又开始犯愁。

“要不……咱们自己去捞?”周明华提议,“高桥小河那边好像有小鱼。”

“那哪行,”我摇摇头,“咱们这鱼池,怎么也得养几条像样的金鱼吧?”

正琢磨着,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拍大腿:“有了!”

“谁啊?”

“王正林家隔壁,那个长姆青家,”我压低声音,“我以前去王正林家玩,看见他家有个大鱼缸,里面养着好几条金鱼,红的,黑的,还有带花的,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