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目标的小跑到张家弄时,有人在马路上晒稻谷,稻壳粘了满裤腿。我咬着牙继续往马路上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读书的事早被抛到脑后,眼下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野外的风带着草腥气,天渐渐暗了。去同学家?父亲肯定会找过去。我蹲在田埂上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学校——教室空着,或许能凑合一晚。
从马路边攀上学校围墙时,裤脚被铁丝勾出个洞。学生宿舍黑着灯,周六晚上果然没人。墙角有块砖松了,我抠了几下,掏出个能钻进去的洞。一进去就闻到股脚臭味,准是男生宿舍。我摸到张床,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心里盘算着天一亮就去火车站,越远越好。
鸡叫头遍时我就醒了,摸黑钻出宿舍,沿着甪里街往车站走。路过煤场时,看见几辆装煤的火车停在铁轨上,心里动了下——扒煤车走不用花钱,可转念又想起身上这件新衬衫,弄脏了怪可惜的。还是买票吧,兜里还有几块钱。
火车站售票厅刚开了盏灯,昏黄的光打在水泥地上。我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影突然从柱子后头窜出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父亲。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层胡茬,看着比平时矮了些。
“跟我回去。”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不回。”我挣了挣,没挣开,“回去你还得打我,不如让我自生自灭。”
他叹了口气,手松了松,却没放开:“我知道昨天过火了,以后不打了。”
“鬼才信。”我别过脸,眼眶有点发烫。
“我保证。”他扳过我的肩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但你也得保证,好好读书,别再惹事。”
那眼神太恳切,像晒裂的土地盼着雨。我吸了吸鼻子:“你写保证书给我。”
“好,一言为定。”他居然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他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晨风吹得我后背隐隐作痛,却没那么难受了。后来唐国强跟我说,那天半夜父亲就找到他家,把床底、柴房都翻了个遍,确信我不在,才疯了似的往火车站赶。
“他就在售票厅门口蹲了半宿,跟个石头似的。”唐国强说这话时,手里转着支铅笔,“你要是真扒煤车走了,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没说话。是啊,差一点,就真的不一样了。可不一样,又能是哪样呢?
父执荆条子越窗,
背印新痕向野茫。
站台曙色忽相照,
煤车未染少年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