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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克制与坚韧)(2 / 2)

扔刀那晚的月亮很薄,像片被风刮碎的瓷片,贴在下塘桥的水面上。我蹲在桥洞下,看那把弹簧刀沉进芦苇荡时带起的涟漪,一圈圈晕开,把月光搅成了碎银。水里有我的影子,缩着肩膀,像只受惊的鸟——原来我也会怕。

以前总觉得带把刀是厉害,走夜路时摸到冰凉的刀柄,就敢瞪那些斜着眼看我的混混。可阿来头被法警架着走的样子,还有化肥厂宿舍门口那摊没来得及擦的血,总在眼前晃。那血是热的吧?流在地上的时候,会不会像夏天晒化的柏油,黏住路过的蚂蚁?

我开始练钢球。天不亮就爬起来,院子里的炮筒树还浸在露水里,树干滑溜溜的。起初扔出去的钢球总打偏,要么撞在墙根的青苔上,弹回来砸到脚脖子,要么就飞进隔壁吴家的鸡窝,惊得母鸡咯咯叫。吴婶隔着墙骂:“木子你发癔症呢?大清早砸我家鸡!”我拎着俩鸡蛋赔罪,下次照样练,只是准头慢慢攒了些。

三个月后,我能打中炮筒树最粗的那根枝桠。那枝桠上有个疤,是去年雷劈的,黑黢黢的像只眼睛。每天晨光刚漫过墙头,我就站在院心,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钢球,盯着那疤。手腕一抖,“啪”的一声,钢球准准嵌进疤里,震得枝头的露水簌簌往下掉。练到后来,闭着眼都能听出球落的位置——砸在树干上是“咚”,打在枝桠上是“啪”,要是偏了砸到青砖地,就是脆生生的“叮”。

有回小毛逼来找我,撞见我正扔石头打院墙上的壁虎。他蹲在门槛上看了半晌,忽然说:“你这手劲儿,不去当弹弓队的教练可惜了。”我没理他,手里的小石头“嗖”地飞出去,壁虎尾巴一翘,没影了。石头打在砖上,碎成两半。

“你以前不总带把刀吗?”小毛逼又说,“我见你跟甪里街的黄毛起冲突,手都摸到刀柄了。”

我捡起草丛里的钢球,往兜里塞。“刀沉。”我说。其实是怕,怕哪天真被逼急了,那把刀会像阿来头同伙手里的折叠刀一样,捅出去就收不回来。血一旦沾在手上,怕是这辈子都洗不掉,就像下塘桥的淤泥,踩进去就陷到底。

日子像炮筒树的叶子,落了又长。我离开东栅大街那年,树已经长得比院墙还高,最粗的枝桠够到了二楼的窗台。我最后扔了次钢球,打在老地方的疤上,“啪”的一声,惊飞了几只麻雀。

再想起这些,已是四十年后。湘江边的风裹着水汽,吹得人眼睛发潮。朋友还在惊叹那两只被打中的鸡,我却望着荒草丛发愣。刚才扔石头的瞬间,手腕的弧度、眯眼瞄准的角度,竟和当年在东栅大街的院子里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生了根。不是刀,不是狠劲,是藏在骨头里的准头,是被逼到绝境时也能攥紧拳头而非拔刀的克制。就像炮筒树,哪怕被雷劈出疤,也照样往高里长,把根扎在泥里,扎得深,才站得稳。

那年我在株洲做服装生意,几个朋友从乡下带来两只土鸡,说是散养的,会飞,让饭店帮忙加工。结果饭店学徒打开纸箱时没留神,两只鸡“扑棱”一下就飞了出来,直往江边的荒草丛里钻。那草长得比人高,真让它们钻进去,再找就难了。

朋友们都急着去追,我却下意识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两块鹅卵石。阳光晃眼,鸡飞得正急,翅膀拍得“啪啪”响。我眯起眼,手腕轻轻一抖,两块石头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咚”“咚”两声闷响,几乎是同时传来的。

朋友们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两只鸡扑腾了两下,就歪在地上不动了,只爪子还在轻轻抽搐。

“木子,你……你这是啥功夫?”一个朋友瞪着眼,手里的烟卷都掉了,“看着跟个教书先生似的,胳膊劲儿比屠夫还大?”

我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没说啥。风从湘江面上吹过来,带着点水汽的腥甜,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东栅大街的院子里,晨光里,炮筒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我手里的钢球在空中划着弧线,落下去时,总能惊起一片叶子。

有些东西,埋在泥里,生了根,就再也拔不掉了。

抛刀夜静水纹颤,

砺石朝来树影寒。

四十年光腕底劲,

犹从泥底扎深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