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子金银,是我从梳小辫时就开始攒的。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收到新银元就让我藏她了,我的银元都是新的没用过的,很多都是日本人来买东西收的,父亲用银元换了黄金也给我,怕母亲拿去又赌钱输掉,母亲常年打麻将赌钱总是赢的少输的多,她从小姐到老板娘一辈子挥霍掉不少金银,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哽咽,后来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我把零花钱存起来又一点点添进去,想着将来给阿二娶媳妇,给丫头做嫁妆。可她倒好,一句‘被偷了’,就什么都没了。”
爹叹了口气,打火机“咔嗒”响了一声,黑暗里亮起一点猩红的光:“都怪我,那时候运动紧,我又是公家的人正蒙难,实在没地方藏……”
“跟你没关系。”娘打断他,“我是信错了人。她是我亲妹妹啊,我把命根子都交托给了她,她怎么能……”
后面的话被抽泣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娘的声音,带着点咬牙的狠劲:“还有那些旧砖。咱家盖房时多紧张?买砖要凭条子,东拼西凑才弄来那么点。她学校有校舍,根本不用盖房,却非要把拆下来的旧砖全用船拉走送人。就算不送给我们,便宜点卖给我们也好啊,那是多大的人情?她倒好,一点情面都不讲。”
“罢了罢了,”爹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断了就断了吧,这样的亲戚,不走也罢。”
我站在门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里,藏着这么多委屈和寒心。阿姨拉走的哪里是旧砖,分明是娘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她说丢了的哪里是金银,是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回到冰冷的被窝里,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梁。外婆的鼾声从隔壁传来,规律而沉闷,像老式座钟的摆锤。我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姨总爱把我架在脖子上,跑到巷口买糖画;想起外婆把我搂在怀里,讲她年轻时的故事,说我眉眼像极了外公。
可现在,糖画的甜味早就散了,故事也没人再讲了。那张青铜大床像道无形的界碑,把一家人劈成了两半,连带着那些曾经热络的亲情,都被分得支离破碎。我想着现在我们家正在盖的房子,等父母老了要分家的时候,家里会不会也像母亲家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家还多二个,有四个姐弟哪,,我不敢想象也不想去想了,,。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子,“呜呜”地刮过窗棂,像谁在低声哭泣。我把被子往头上拉了拉,却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冷。原来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被拆下来的老木料,就算堆得再高,也盖不成原来的房子了。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婆在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娘披衣下床的声音,倒水的声音,轻轻拍背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或许这就是娘说的“底线”——哪怕心里有再多委屈,再深的隔阂,到了该尽孝的时候,还是会端起那碗热汤,还是会掖好被角。
只是那碗汤里,到底掺了多少无奈,多少心酸,大概只有娘自己知道了。
《寒灶情牵》
铅云压檐雪意沉,
灶前灯影照慈亲。
血缘绳缚千般味,
一碗温汤藏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