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用这个。”我突然冒出个主意,把那半个头骨往洞口一放,刚好卡在砖缝里,从外面看,像双盯着人的眼睛。做完这个,心里踏实多了,蹲在里面听外面的动静,风刮过酸枣刺的“沙沙”声,远处大部队的喧闹声,慢慢近了。
山下的哨声突然响了,尖锐得像划破空气的刀。我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从坟前经过,不知是哪个大嗓门:“特务肯定藏在石头后面!”接着是朱珍宝的声音:“仔细搜,别漏了草丛!”她的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洞口,我甚至能想象她弯腰拨开草的样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一队队过去,有同学笑闹着跑远,有朱珍宝喊“别踩庄稼”的呵斥,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静了,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我蹲得腿发麻,正想活动活动,第二声哨响来了,比刚才悠长,是集合的信号。
钻出坟洞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土墩子染成了橘红色。我拍着身上的土,那半个头骨还卡在洞口,像个尽职的哨兵。往山下走时,撞见顾老师,他皱着眉:“你钻哪了?找半天没见人。”我没说话,他忽然笑了:“看你这一身土,肯定没藏好地方。”
集合地在山脚下的晒谷场,朱珍宝正给同学分发窝头,看见我,眼睛亮了亮:“你没被抓到?”我点点头,她咬了口窝头,嘴角沾着点渣:“顾老师刚才还问你呢。”
顾老师“你躲哪了?我们几队人都没找着。”我挠挠头,想起坟里的骨头,随口说:“去地府走了一遭。”
他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拍我后背:“你小子,是钻坟洞了吧?”原来他带着队伍从那坟前走过,还指给同学看“注意隐蔽物”,谁也没敢靠近。“够胆!”他又拍我一下,力道不轻,“这股劲儿,适合上赛场。”
后来县里开运动会,我果然次次被选上。其实我心里清楚,800米长跑,陈伟达光脚跑能甩我不止十米,他的脚底板磨得比牛皮还厚;跳高跳远,杨胜良能跳得比我远一个脚掌,他的腿比我长半头。但顾老师总说:“李可夫能越炼进步越大的。”我猜,他记着的,或许是那个藏在坟洞里的下午,记着我从土里钻出来时,身上带着的那股说不清的韧劲。
朱珍宝也来县城看运动会了。她站在跑道边,手里拿着浸了水的棉花,我长跑时渴了就可以伸手拿,我冲线时,总能看见她抬头朝我笑,那时我还不懂,有些藏不住的东西,比坟洞里的头骨更让人心里发紧,比如她喊我“排长”时的声音,比如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
战壕还在一天天挖深,毛竹旗杆上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响。我们的手越来越糙,裤子上的补丁越来越厚,而远处的天星湖,已经填成了一片平整的黄土地,据说底下的防空洞,快挖到瓶山了。风里的沙砾依旧刮人,只是再站在操场边时,朱珍宝往我这边看过来,我不再躲,而是挺直了腰——像个真正的排长那样。
西麓埋身少年行
沙砾磨衣战壕深,
竹梢汗透唤声真。
西山土洞藏孤胆,
一笑眸光印岁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