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七节
秋老虎还赖在镇子上空不肯走,蝉鸣声里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倦意。自那次教室里的冲突后,我看杨胜良和朱卫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络。杨胜良生得虎头虎脑,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像头没长开的小豹子;朱卫星则白净些,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眼睛里藏着股机灵劲儿。以前虽在一个班,却像是隔着层薄雾,如今那层雾散了,走在路上遇见,总会停下来多说几句,放学时也常凑在一块儿,踩着满地梧桐叶慢慢往家挪。
那天放学,朱卫星忽然拽了拽我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到我家玩不?我家刚抱了窝小狗。
我眼睛一亮。镇子上的孩子谁不盼着有只狗作伴?能跟着跑街串巷,还能在被人欺负时嗷嗷叫着壮胆。我忙不迭点头,书包带子都没勒紧就跟着他拐进了一条窄巷。
朱家的院门藏在两堵灰墙中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子草木清气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利落,靠墙搭着个葡萄架,叶子密得能遮住大半个院子的阳光。最惹眼的是对面那面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叶子一层叠着一层,把斑驳的砖墙遮得严严实实,风一吹,叶浪沙沙地响,倒像是藏着什么秘密,让人心里痒痒的。
进来吧。朱卫星推开堂屋的门,话音刚落,一条大黄狗地从屋里蹿了出来,浑身的毛金灿灿的,尾巴像根鞭子似的甩着,冲我吠了两声,声音洪亮得震得人耳朵发麻。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刚要抬步的腿僵在原地。大黄狗的眼睛瞪得溜圆,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像是随时要扑过来。
阿黄!朱卫星低喝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奇了,那大黄狗立马就蔫了,尾巴垂下来,围着朱卫星的腿蹭了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刚才的凶劲全没了。它还用脑袋挤了挤我,湿漉漉的鼻子碰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
这狗真乖。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毛又软又密,像摸着一团暖融融的棉絮。
朱卫星咧着嘴笑:喜欢?你要是不怕狗,我送你一只。他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厨房走,刚生了没几天,眼睛才睁开呢。
厨房后门的角落里铺着堆旧棉絮,两只巴掌大的小狗正挤在一块儿哼哼,一身奶毛稀稀拉拉的,眼睛眯成条缝,像两只没睡醒的小耗子。我蹲在旁边看,心里直发痒,伸手想去碰,又怕弄疼了它们。
挑一只吧。朱卫星在一旁催促。
我犹豫了半天,最终选了只深黄毛的。我伸手过去时,它不像另一只那样往后缩,反而颤巍巍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小鼻子嗅我的指尖,痒痒的,像有根羽毛在心里轻轻扫过。
就它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捧起来,它轻得像团云,在我手心里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哼哼声。
朱卫星看我选好了,忽然压低声音:等下我带阿黄出去溜圈,你抱着小狗从正门走,把门轻轻掩上就行。他指了指大黄狗,别让它看见,不然该舍不得了。
我恍然大悟,赶紧点头。看着朱卫星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大黄狗从后门出去,我抱着小狗,像揣着个宝贝,踮着脚从正门溜了出来。阳光透过巷口的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小狗在我怀里暖烘烘的,心也跟着亮堂堂的。
回到家,我找出个破瓷碗,倒了点红薯粥,又掰了块红薯捏碎了混在里头。小狗嗅了嗅,竟吧嗒吧嗒吃了起来,小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外婆从屋里出来,看见我脚边的小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小东西哪来的?莫不是拣来的野狗?
不是,是同学送的。我赶紧解释。
哦,那得回礼。外婆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狗的脑袋,老规矩,猫要回礼糖,狗要回礼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