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和母亲回去时,陈铁根正蹲在病房门口择菜,是他刚离开一会从北门菜市场捡的老菜叶,说是明天他的午餐菜,。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株沉默的向日葵。
“夜里有事就按铃叫护士,别自己扛着。”母亲嘱咐他。
“哎,知道了嫂子。”他站起来,往病房里瞅了眼,“婶子刚睡着,睡得沉。”
回去的路上,母亲叹了口气:“铁根这孩子,命苦。三十好几了,就因为家里穷,媒人介绍了几个都黄了。”我没接话,想起陈铁根给外婆掖被角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那双手能扛动百斤货物,此刻却连被角都不敢用力扯。
外婆住院的半个月里,陈铁根天天晚上来。他不怎么说话,来了就帮着擦桌子、倒尿盆,或者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也削得歪歪扭扭,却比我耐心,总能削出条完整的。有时外婆夜里疼醒,他就起来给她揉腿——隔着厚厚的石膏,轻轻的,像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出院那天,陈铁根特意请了半天假,用板车拉着外婆回家。他在板车上铺了三层棉絮,还垫了床新做的褥子,是他托人扯的花布,粉白的底子上印着小雏菊。“这褥子软和,婶子坐着舒服。”他挠着头笑,耳朵尖红了。
回家后,陈铁根还来过两次。第一次拎了袋苹果,第二次带了捆新鲜的菠菜,说是自己在公司后院开荒种的。每次来都不坐久,帮着挑桶水,或者劈几根柴,就匆匆要走。
“以后别来了。”第二次送他到门口时,外婆拉着他的手说,“晚班车傍晚五点十分就没了,你下班过来,夜里回去没车,要步行十多里地,咋吃得消?”
陈铁根脚在地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年轻,走几步没事。婶子你腿刚好,我过来能搭把手。”
“不用搭手,家里有你嫂子和这小捣蛋。”外婆拍拍他的手背,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让人踏实的温度,“你安心上班,别惦记这儿。等我能下地了,给你做棉鞋,你那脚,得穿双厚实的才暖和。”
陈铁根眼睛又亮了,重重地点头:“哎!那我……那我有空再来看婶子。”
他转身走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土路上,一步一晃的。外婆站在门口望着,直到那影子拐过巷口,才慢慢转过身,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些亮晶晶的东西,像落了星子。
后院的棉花已经长到半人高了,绿油油的叶子在风里招摇。外婆坐在轮椅上,手里攥着根竹棍,指挥着我给棉苗浇水。“慢着点,别浇太多,根会烂的。”她絮絮叨叨地说,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等收了棉絮,先给铁根做件棉袄,他拉板车冷,得穿厚实点。”
啥,不给我做新衣裳了吗,我心里想,但我也只能应着,看着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也落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暖融融的,像那天石膏上的光。忽然觉得,有些情谊就像这棉苗,在泥里生,在风里长,不声不响的,却早已把根扎得深深的。
《石膏暖处种情深》
石膏承日暖病房,
心念棉苗未肯忘。
铁汉憨言勤照护,
情根深种似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