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带了?”我听见她同桌问。
她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摸了摸口袋,早上跟外婆要了买红领巾的钱,外婆问要多少,我说不知道,外婆给了我五毛,说多出来买糖吃吧,交了一毛二,还剩三毛多。我把钱抽一张二毛的出来,递到她桌上:“借你。”
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两毛钱,又看了看我,忽然皱起眉,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周围的人听见:“谁要你的臭钱。”
嗡的一声,我脑子里像炸了个响雷。周围好像有人在笑,又好像没有,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被她一句话踩得稀碎。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抓过那两毛钱,三下两下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
“不要拉倒!”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朱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要去我家家访。
朱老师来的时候,我们刚开饭。一张小方桌上,摆着一碗腌咸菜,一盆炒鸡蛋,还有一大碗油条酱油汤,炒鸡蛋已被我们四只小猴子抢完了,油花在汤面上浮着,这就是全家人的下饭菜。
娘正给弟弟夹油条,看见朱老师进来,赶紧擦了擦手站起来:“朱老师,您坐。”
朱老师没坐,站在门口,把上午课堂上的事说了一遍,重点说了我撕钱的事,末了还加了句:“这可是不尊重人民币,往重了说,就是反革命行为。”
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拉着朱老师的手:“朱老师,可夫这孩子,平时挺热心的,乐意助人,您当老师的应该鼓励才是。至于撕钱,我估摸着是他觉得难堪了,小孩子家,情绪一激动才做了糊涂事,这……还不至于上纲上线到那个份上吧?”
朱老师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大概没料到娘不仅不训我,还护着我。她甩开娘的手,说了句“我知道了”,转身就走,连门槛都差点被她踩翻。
我知道她肯定气坏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上课,朱老师讲着讲着,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我,慢悠悠地说:“有些人啊,充大方,好像家里多有钱似的,我还以为李可夫家多富裕呢,原来也不过是喝酱油汤下饭。”
教室里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扒着课本,指节都攥白了。
我家喝酱油汤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没抬头,也没说话,但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巧巧地扎进我心里,带着点凉丝丝的疼。
心里默默的说:朱老师,我记住了。
《夜梦寄怀》
梦魂惊破夜沉沉,母影飘遥入幽冥。
外婆指眦仇难掩,孺子心燃恨未平。
刀凿轻抛非力弱,枪膛暗触是情生。
两毛错掷遭人弃,一裂狂踪惹议声。
萱堂护犊言犹在,绛帐含锋语自轻。
酱油汤里藏家味,刻骨何曾忘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