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四节
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我在混沌中跌跌撞撞,梦里的风都是冷的,带着铁锈味。
母亲的身影就在那片黑暗里,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纸,越飘越远。我伸着手,喉咙里像堵着棉絮,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怎么也够不着。指尖明明快要碰到她的衣角了,那片衣角却倏地化在风里,连同母亲的轮廓一起,淡得快要看不见。
“可夫,可夫。”外婆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她的指节硌得我生疼,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是裘部长,都是他害的!你是长子,这仇你得记着,一定要替你娘报了!”
“嗯!”我拼命点头,眼泪糊了满脸,心里像有团火在烧,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我转身就往楼下冲,厨房里的菜刀泛着冷光,我一把抓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能劈开所有的黑暗。
“傻孩子!”外婆从后面拽住我,力气大得不像个老太太,“这刀能顶什么用?你还没近身,人家一脚就能把你踢飞。你还小,等长大了,长大了再报仇。”
我愣了愣,看着手里的菜刀,好像是没那么管用。那就换个厉害的!我甩开外婆的手,冲到柴房,摸出父亲做木工活时用的凿子,尖尖的,闪着寒芒。
外婆又把它夺了去,气得直喘:“跟你说等长大了,你怎么就不听?”
我看着外婆鬓角的白发,心里的火降下去一点,只剩下堵得慌的委屈。我低下头,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看着外婆回了房,才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父母亲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我摸到父亲那个褐色的大皮箱,咔哒一声打开锁扣,里面的枪硬硬的,带着金属的凉意。我还有些发抖的手摸出枪,又抓了一盒子弹,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溜回自己房间。
子弹压进枪膛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我扒开后窗,跳了下去,夜露打湿了裤脚。凭着记忆摸到公社大门对面的墙角,蹲在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等了多久不知道,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快要闭上的时候,传来了说话声。两个人影并排走着,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脚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我一点点挪过去。可越走越近,眼前反而像蒙了层雾,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一个声音冷哼着:“小杂种,也想学你娘找死?”
另一个声音问:“处理了?”
“留着也是祸害。”
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管他是谁,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我掏出枪,双手攥得死紧,闭着眼也顾不上瞄准,扣下扳机。
“啪啪啪——”枪声在夜里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响。直到枪膛空了,我才停手,黑暗里只听见有人喊“杀人了”,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我猛地坐起来,浑身都是冷汗,心脏擂鼓似的跳。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才看清自己还在房间里。
原来是个梦。
可心里那股子狠劲还没散,甚至带着点说不清的解气。我摸着胸口,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梦点燃了,烧得我坐不住。
要是……要是娘真的是被冤枉的,真的遭了毒手,我该怎么办?
用刀?像梦里那样,恐怕真的近不了身。用枪?父亲那把枪藏得严实,我连怎么开保险都还没摸透。
得准备。我想。找把三角刮刀去,听大孩子们说,那玩意儿捅进去,神仙都难救。还得想办法把父亲的枪偷出来练练,别到时候手忙脚乱,打不中目标。
这些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缠得我喘不过气。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黑板,脑子里全是怎么报仇的法子。作业更是胡乱划几笔就交上去,心里烦得像塞了团乱麻。
那天上午,收红领巾费。我后桌的张洁,东大营部队家属院的,低着头在书包里翻来翻去,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