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咋不用稻草烧?”我凑过去,才看清她烧的是画。还有一些老书籍,宣纸上的山水被火舌舔着,墨色的山峰慢慢蜷起,最后化成一缕青烟,从灶口飘出去。
外婆没看我,只把一根缠着画纸的木轴塞进火里。“烧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留着是祸害,不如化成灰干净。”
木轴烧得慢,在火里“噼啪”地响,像在叹气。我帮着添了把柴,火光里,看见她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着,那双手昨天还在给我剥橘子,指甲缝里还留着橘瓣的清香。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外婆,到底咋了?外公要扔东西,您要烧画,连天线都要剪……”
外婆往我碗里夹了块咸菜,左右看了看,才凑到我耳边:“前儿个,姜爷爷家被抄了,你看见了吧?”
我点头。前天下午,巷口吵吵嚷嚷的,姜爷爷被人推着走胸前挂了块木牌子头上套着纸糊的高帽子,头低着,平时总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蓬蓬的露出一点点。
“你外公在店里听说,”外婆的声音压得更低,气音混着水汽,“是因为他听短波,不知跟谁说了句啥……他成分本就不好,被人一举报,就完了。”她顿了顿,指尖捏紧了我的手腕,“咱们家以前也是做买卖的,你外公怕啊。那天线支在屋顶,被人看见,说咱也听敌台咋办,有嘴说不清的。”
“还有那些老物件,”她往堂屋瞥了眼,空荡的八仙桌显得格外大,“姜家搜出来的瓷瓶,被说成是‘怀念旧社会’。你外公……是怕咱们也落得一样的下场。”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巷口的广播还在响,高亢的歌声撞着墙,又弹回来。可我总想起姜爷爷低头走路的样子,想起那些被烧的画,还有外公胳膊上勒出的麻绳印子。
阳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可我坐在格子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风一吹就发疼。
《观旧忆感怀》
巷陌风传鹤唳天,蛛丝剪断旧声绵。
囊收古物藏深巷,火噬残缣冷灶烟。
绳系腰轻危瓦滑,星沉夜重哑门牵。
惊心岂独姜家祸,沉雾压檐难入眠。
注:首联以“鹤唳天”点时代风声鹤唳之境,“蛛丝剪断”呼应剪收音机铜丝天线事,暗写旧日声响(广播戏曲)中断的怅然。颔联“囊收古物”“火噬残缣”直写外公藏物件、外婆烧字画事,“冷灶烟”添凄清感。颈联“绳系腰”“危瓦滑”还原爬屋顶剪天线的惊险,“星沉夜重”“哑门牵”状夜色中转移物件的悄怆,木门“哑”声暗合文中“吱嘎”之境。尾联点出姜家被抄的惊惧为根源,末句“沉雾压檐”喻心头重负,收束全篇不安难眠之感,贴合文中压抑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