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姐姐送伞呢!我举了举手里的伞,语气里满是自豪。
外公的眉头舒展开,眼里漾起笑意:哟,我们家小子懂事了。那快去,路上小心。
走过张家弄,一股酸甜的气息混着雨气飘过来。弄口摆着几个竹编的篾篓,里面堆满了紫黑透亮的杨梅,店员正忙着用塑料布遮雨。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摊主认得我,笑着说:你外公刚买过了,回去就能吃着。
我冲他点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幼儿园还没放学,铁门关着,里面隐约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我绕到旁边的弄堂里等着,后来才知道,这条窄窄的弄堂里,住着好几个将来会同窗共读的同学,有骨瘦如柴的朱百康,有美如天仙的李犀文,有漂亮如花的袁冠娥,有身型挺拨的高莉莉,只是那时我们还都是彼此眼中陌生的面孔。
在弄堂里来回踱了两圈,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新雨鞋虽然好看,走久了脚也有些沉。这时,旁边一扇虚掩的门里,探出个比我矮一点的男孩脑袋,他梳着短短的寸头,眼睛亮亮的,指了指门内的小竹凳:坐这里等吧。
我也不客气,推门进去坐下,冰凉的竹凳贴着裤子,倒缓解了几分闷热。谢谢你,我歇了歇脚,问他,你叫啥?
一定。他答得简洁,声音细细的。
一定。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名字。他没问我的名字,我们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直到幼儿园的铁门一声被拉开。
姐姐背着小书包走出来,看见我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举起手里的伞和雨鞋,她立刻明白了,脸上漾开惊喜的笑,快步走过来换下雨鞋,撑开伞。我们一人一把伞,踩着积水往家走,伞沿滴落的水珠串成帘子,把姐弟俩圈在小小的雨世界里。
回到家时,外公已经先到了。桌上果然放着一篮杨梅,紫得发黑,饱满的果实上还挂着水珠。我和姐姐伸手就要去抓,被外婆拦住了:急什么,还没处理呢。
她端来脸盆,把杨梅倒进去,撒了些盐,用手轻轻搅动着搓洗,泡几分钟杀杀菌再吃。先去洗把脸。
我们应着跑到灶间,用凉水抹了把脸,再出来时,外婆已经把杨梅捞出来,装在两个白瓷碗里,递到我们手上。一人一碗,慢慢吃,别把汤汁蹭衣服上。
紫红色的果肉裹着酸甜的汁水,轻轻一咬就顺着喉咙往下淌,那股鲜灵的甜味,是雨季里最让人满足的滋味。我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连核都舍不得吐得太快。
雨季像个顽皮的孩子,闹够了便悄悄退去。太阳重新占据天空,把镇子烤得暖洋洋的,午后的阳光尤其炽烈。我找出一块闲置的楼板,架在东厢房和灶间的门坎上,既能乘凉,又能当巧巧板玩。
对面的月萍总爱跑过来跟我一起玩。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红绳,跑起来时辫子就在背后晃呀晃。我们踩着楼板一头一尾地翘,玩得满头大汗,累了就把楼板放平,一人躺一头午睡。她的呼吸很轻,像夏日午后的风,拂过我裸露的胳膊,带着淡淡的肥皂香。直到傍晚,她外婆在院门口喊她回家,她才揉揉眼睛,跟我说声明天再玩,一溜烟跑远。
等她走了,我就扛着楼板去河边游泳。那时我已经会游了,但看见别人带着木盆或木板在水里扑腾,也学着把楼板扛在肩上往河里冲。没带东西的小伙伴们看见,总会欢呼着围过来,借我的楼板玩。我不管他们,自顾自地跑到码头,急踏几步,纵身一跃,一声扎进水里,冰凉的河水瞬间裹住身体,把午后的燥热一扫而空。
岸边的树荫下,总有大人们摇着蒲扇乘凉说笑。有人看见我跳水,就会笑着喊:哟,看我们的浪里白条!我不懂浪里白条是什么意思,但听着那语气里的欢喜,便知道不是坏话,反而游得更起劲了,直到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岸边传来外婆的呼唤,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扛着楼板往家走,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