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该是熨帖人心的,可我听着,却像有根细针轻轻扎了下。改姓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或许是我想多了,我盯着帐子上的缠枝纹,没应声。
外婆的手开始轻轻拍着我的胸口,一下一下,像岸边拍打的浪。她唱起《外婆桥》,调子慢悠悠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豁虎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数着她掌心的温度,在那摇摇晃晃的歌声里,眼皮终于沉了下来。
第二天是元旦,推门就撞见扑面而来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脚趾头冻得生疼,在地上跳着脚转圈。外婆从灶间出来,手里拎着只黄铜脚炉,掀开盖子往里面添了些灶膛里扒出来的红炭,再覆上层草木灰,盖上时还有火星子从缝隙里往外窜。
“坐这儿。”她把竹椅往脚炉边挪了挪,我刚把脚放上去,就有暖烘烘的热气顺着裤管往上爬,没一会儿,冻僵的脚趾就活过来了。
日头爬到窗棂时,外面忽然响起噼啪的脆响。有人家在放小鞭炮,红纸屑飞得老高。我心里像被猫爪挠了,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往楼上跑。
存钱罐倒过来晃了半天,只滚出几枚一分的硬币,叮当落进掌心。不够,远远不够。我噔噔跑下楼,外婆正坐在门槛上择菜,竹篮里的青菜沾着晨露。
“外婆,要钱。”
“买啥?”她抬头看我,眼里的笑纹盛着阳光。
“鞭炮。”我攥着那几枚硬币,指尖都在冒汗。
外婆从围裙兜里摸出个蓝布钱包,针脚细密的那种,掏了张一毛的纸币递给我。我噘着嘴摇头:“不够,一毛只能买散装的,我要整串的。”
“傻宝宝。”她用指节敲了敲我的额头,“放鞭炮是你花钱给别人听响,多傻。”
“我喜欢点炮的时候。”我跺着脚,那瞬间的火光和等待炸开的紧张,比响声本身更让人快活。
外婆叹着气,把一毛换成了张一元的,纸币边角有些发卷。“今天元旦,多的钱买糖吃。”她把钱塞进我手心,指尖的茧子蹭过我的掌心,糙却暖。
我攥着钱往外跑,风里都是硫磺的甜香。花了二毛一买了整整一百响一卷,找的钱我就放进口袋里,回来时,整串鞭炮被我拆成了零散的小炮,揣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舍不得一下子放完,那噼里啪啦的乱响太吵了,不如一颗一颗点着,看火星子在指尖炸开。
又缠着外婆要了张折元宝的黄纸,卷成细杆当引火棒。她在灶膛里点着了,吹得只剩点红火头递给我,反复叮嘱:“离人远点,别炸着手。”
后巷口的隔壁是小伙伴杜佰林家养的猪圈,里面二头猪正呼呼大睡着,我点了一支鞭炮丢过去,拍的一声响都猪惊得满圈子乱窜,我开心的继续往西面走,前面酱油店后院的酱油缸摞得像座小山,酱色的缸身被冻得冰凉。我蹲在缸边,点着一颗小炮,飞快地扔进缸底,再“哐当”扣上盖子。闷响从缸里传出来,震得缸身嗡嗡颤,等我掀开盖子,竟见缸沿裂了道细缝。
心猛地一跳,抓起口袋里的炮就往家跑。风掀起我的衣角,把硫磺的味道揉进呼吸里,身后的阳光漫过酱缸,漫过青石板路,漫过外婆倚在门框上的身影,暖得让人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