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江州大学仿佛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的路灯如同忠诚的哨兵,在夜色中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宿舍区内,绝大多数窗户都已漆黑一片,唯有夜猫子和赶论文的苦读学子窗前,还零星闪烁着电脑屏幕的微光。
林栀的宿舍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寻常的静谧。这种静,并非空无一物的死寂,而是一种高度专注下的内在沉淀,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气压急剧降低时,那种令人心悸的凝固感。她并未躺在床铺上,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利于能量流通与感知扩散的姿势——盘膝坐在小月亮床边的地板上,后背挺拔如松,却又放松自然。
月光如同羞涩的银纱,透过厚重窗帘未曾完全合拢的缝隙,悄然潜入室内,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小片狭长而朦胧的光带,恰好将林栀的半个身子笼罩其中,明暗交界线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划过,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肃穆。
她双目微阖,浓密而略显凌乱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悠长缓慢,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能将周遭空间里最精微的能量粒子纳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又将体内淬炼后一丝芜杂的念头排除殆尽。她的意识,正从这具看似慵懒倦怠的躯壳中抽离,不断向上、向外延展,如同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思维波纹,向着整个江州大学校园,特别是东南角那片被标记为监管者观测站所在的区域,缓缓地、谨慎地扩散开去。
这种状态的感知,与平日里动用方舟科技进行扫描截然不同。它更接近于一种本能,一种与生俱来、后又经千锤百炼的绝对直感,超越了常规的能量频谱分析,直接触及宇宙运转的底层规则脉络。她的意识触须变得极其敏锐,能捕捉到时空结构中最细微的褶皱与涟漪;同时又极度内敛,将所有可能引起关注的能量 signature 压制到最低点,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老练的潜行者避开哨塔探照灯般,远远绕开那个悬浮在维度间隙中的、结构精妙的银色十二面体观测点。
她的目标,并非观测站本身——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而是它所引发的、那些在宏观物理层面几乎毫无体现、却在规则底层激起细微波澜的“规则涟漪”。
这些涟漪,是监管者那种近乎“规则编纂”的高维技术运作时,不可避免泄露出的“副产品”或“背景噪音”。如同再精密的机械运转时也会产生极其细微的振动和热能耗散。它们蕴含的信息支离破碎、混乱无序,对于绝大多数本土存在乃至中级文明而言,都如同天书般无法解读,甚至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
但林栀不同。她的意识核心早已不是普通人类范畴,经过方舟文明最高结晶的长期淬炼和无数次跨越维度的生死危机的极致磨砺,其坚韧度、敏锐度及解析能力早已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她能够像顶尖的语言学家破译失传古籍般,从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规则波动碎片中,捕捉到特定的模式、频率乃至极其隐晦的意图碎片。更重要的是,下午接小月亮时,星石那一下异常的“烦躁”悸动,以及她随之捕捉到的那一丝极其隐晦的、“被窃取”的痕迹,像是一根埋藏在无尽沙海中的极细线头,为她接下来的搜寻指明了大致的方向。
她的意识在虚无缥缈却又真实不虚的规则层面缓缓巡游。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形态,有的只是各种基本力、时空度规、量子涨落以及更深层的、人类现有科学尚未命名的规则交织成的、不断流动、变化、相互作用的复杂结构网络。监管者观测站的存在,就像是在这片相对平静的网络结构中,投入了一颗恒定的、微型的特殊振动源,其本身的超高科技含量使得这种振动极其微弱,但它持续不断地运行,依然产生着一圈圈独特的、带有其自身技术特征的“规则波纹”。
林栀以超乎想象的耐心,“观察”着这些波纹向外扩散。它们的模式复杂而精妙,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绝对理性的精确性,每一道涟漪的起伏、衰减、干涉,都遵循着某种深奥的数学之美,却也透着令人敬畏的疏离感。
时间在深度冥想中悄然流逝。或许过了半个小时,或许更久。林栀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过滤着海量的无用信息,追寻着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异常。
终于,她发现了。
就在距离东南观测点约一点七公里,位于校园老校区边缘,一栋早已废弃多年的旧材料实验楼的地下深处——大约地下十五米,原本应该是地基或者废弃防空洞的位置——某些特定频率的规则涟漪的传播强度……出现了极其细微却不自然的衰减。
这种减弱并非随着距离增加而均匀衰减,也并非被地底岩层或建筑结构这些物质实体所阻挡吸收(规则层面的波动几乎不受普通物质影响),而更像是当这些涟漪扩散经过某个特定的、隐形的“点”或者“区域”时,被一种极其高效、且有明确选择性的机制,“吮吸”掉了一部分能量和信息。这种“吮吸”行为非常巧妙,其造成的能量缺失被精心伪装成了自然衰减的一部分,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背景波动完美融合,若非林栀提前锁定了这种特定类型的异常,并且感知精度达到了变态级别,根本无从察觉其存在。
找到了!窃取者的接口!
林栀的心念一动,但庞大的意识体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没有丝毫打草惊蛇的激动。她没有贸然将感知聚焦过去仔细探查,而是首先将自身的“存在感”进一步降低,几乎化为规则背景的一部分。随后,她才将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感知力,如同操作纳米级的机械臂般,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异常区域延伸过去。
她没有尝试穿透或触碰那个接口,而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上,开始以最高精度“扫描”和“记录”其外在特征。
那里……存在着一个非法的维度接口。
一个极其隐蔽、技术风格与监管者那种浑然天成、仿佛规则本身般的质感截然不同的接入点。它并非能量构造体,也非物质实体,更像是一个被某种技术强行“编制”出来的、巧妙地镶嵌在本地时空结构纤维之中的“规则漏洞”或者说“后门”。这个接口的设计理念堪称鬼才,它没有试图去创造或修改规则,而是像寄生虫一样,找到了现有规则网络中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然后利用这个缝隙,嫁接上了一套复杂的、“吮吸”和“过滤”系统。
它正在贪婪地、持续地、却又悄无声息地,吮吸着那些由观测站产生、并扩散到此处的、监管者看不上也无需在意的“规则垃圾”或“信息废热”!
林栀尝试解析这个接口的技术特征。它的能量运行模式、空间锚定方式、信息过滤机制……其构成方式让她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并非方舟科技那种浩然磅礴、体系严谨、充满光明正大美感的正统风格;也绝非监管者那种完全超越理解、仿佛宇宙规则化身般的绝对碾压。眼前这个接口的技术,带着某种…野性、掠夺性和拼凑感。它像是窃取了多种来自不同源头、技术路线迥异、甚至可能彼此冲突的科技碎片,然后以一种惊人巧妙、却又略显粗暴和不计后果的方式,强行整合、嫁接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种独特、高效却潜在极不稳定的工具。
这种风格……
林栀的思绪瞬间如同电光火石,闪回到不久之前,与渗透进校园的“影”组织交锋的那些时刻。“影”所使用的技术,就带有这种类似的、通过掠夺多个低等或失落文明科技、并强行融合所带来的“混杂”与“拼凑”特征!但它们绝没有眼前这个接口所展现出的这般精妙、稳定和隐蔽!眼前的接口,其技术完成度远超“影”组织表现出来的水平。
是“影”的残余势力?在遭受重创后,反而获得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技术突破?还是……
另一个更加令人忌惮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周慕云?
这个男人,今天在课堂上轻描淡写间展现出的对“规则”和“干扰”的深刻理解,他那神秘莫测、连秦屿都难以挖出根脚的背景,以及他那种仿佛游离于一切之外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神。这个窃取接口的技术风格,虽然与“影”有相似之处(都带有掠夺痕迹),但明显更高明,更举重若轻,更…深不可测。
林栀缓缓将那一丝探查的感知力收回,如同潮水般退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需要更多信息,在完全弄清楚这个窃取者的目的、身份和实力之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一个能利用监管者技术“废料”的存在,无论其初衷如何,其危险性和不确定性都是极高的。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悠长的气息在胸腔内缓缓流转,抚平了因高度专注和惊人发现而略微激荡的心绪。意识彻底回归本体,但她并未立刻睁开眼,而是在脑海中快速重现并固化刚才捕捉到的所有关于那个接口的细节。
【秦屿。】她毫不犹豫地再次连接守护者网络,思维频率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