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秋了,天气凉快起来。王府院子里那几棵老柿子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喜庆得很。
公司正厅里,气氛有点微妙。兴业矿业的业务灵活,好多计划外的矿石随叫随到,比走正规渠道快太多了,慢慢地就在圈子里有了名气。好多时候,大家都靠这家公司救急。
沈兴业翘着二郎腿,正跟他爸张博文吹得唾沫横飞:“爸!您是没看见啊!冶金部的刘处长,以前那鼻孔都快朝天了!现在见了我,大老远就递烟,还非要请我去老莫吃饭呢!为啥呀?还不是求咱们多批点指标。咱现在,那可是杠杠的!”
说着,他得意地竖起大拇指,下巴扬得老高。
张博文听得眉开眼笑,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兴业,还是低调点好……树大招风啊。”
“招啥风啊!爸,这叫实力!”沈兴业一挥手,满脸不在乎,“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们兴业国际?有钱,有货,还有人脉!这才几个月啊,等再过一两年,我要让咱们沈家的名号响遍全国!”
他越说越来劲,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老弟说得对。”一直低头看文件的沈兴邦,突然推了推眼镜,插了句话,“现在圈子里都在传,咱们公司的货又多又好,而且从来不断货。”
沈兴业一听,更得意了,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还是我有眼光吧!爸您瞧见没,内行都这么认可!”
“但是,”沈兴邦话锋一转,“他们也都在猜,咱们的货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沈兴业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地说:“这有啥好猜的!商业机密呗!”
“他们猜,咱们背后有特别厉害的人物,能直接动用国家战略储备。”沈兴邦说得很平静,但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张博文的笑容也没了,他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这……这传言不太好啊。”
“怕什么!”沈兴业梗着脖子,“让他们猜去!猜得越离谱,他们越怕咱们,越不敢跟咱们耍心眼!”
“是吗?”
里屋传来一道清淡的女声。
沈君兰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茶走出来,她把茶壶放在桌上,给张博文倒了一杯。
她没看沈兴业,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个刘处长,求的是你,还是求我那个郊区仓库?”
沈兴业脸上的得意瞬间没了,脸“唰”地一下红了,红得像猪肝一样。
“妈!您这话什么意思?”他提高了音量,“这段时间我忙前忙后,在饭局上酒都喝吐了!您可不能一句话就把我的努力全否定了!”
“我否定你什么了?”沈君兰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我否定你喝的酒了,还是否定你赔的笑脸了?”
她语气平淡,可沈兴业却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大家面前。
“我……”沈兴业一时语塞,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
“你拉来的每一单生意,靠的是你的口才,还是靠兴邦拿出去的样品?”
“你谈下的每一个客户,看的是你的面子,还是看在我能供货的份上?”
“你以为你现在很了不起了?”沈君兰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离了沈家,离了我给你的货,你连给刘处长递烟的资格都没有。”
“你顶多就算是一个仓库的看门人,一个传话筒罢了。”
这话句句扎心。
沈兴业气得浑身发抖,不是气,是羞得。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成就,被他妈三言两语就撕得粉碎,一点遮羞布都没剩下。
“妈!您不能这么说我!”他大声吼道,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我也是为了您,为了咱们家在努力做事啊!”
“为我做事?”沈君兰放下茶杯,轻轻响了一声,“我让你去珠宝店待三年,是让你学会怎么低调做人,怎么察言观色,不是让你学了点皮毛,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沈兴业面前。
“你现在结识的这些关系,一个个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我这儿的货源一旦断了,他们第一个就会扑上来,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所谓的人脉,就像在沙滩上盖的楼,一推就倒。”
沈兴邦也站起来,走到哥哥身边,小声说:“哥,妈说得对。咱们现在的根基太薄弱了,完全依赖妈的渠道。一旦这个渠道出问题,公司马上就会垮掉。”
连一向最支持他的弟弟都这么说,沈兴业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崩溃了。他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张博文看看两个儿子,又看看妻子,想开口劝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沈君兰才又开口,这次她的语气没了刚才的犀利。
“从明天起,仓库里的货,你一根都不许动。”
沈兴业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不动货,公司拿什么交货?那些合同可怎么办?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我给你两个选择。”沈君兰不理会他的震惊,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把公司关了,老老实实回外贸局上班,端你的铁饭碗。”
“第二,”她停顿了一下,走到五斗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啪”的一声扔在沈兴业面前的桌上。
纸袋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还有几张南下的火车票。”
“从云南边境的玉石场,到江西的铜矿山,再到东北的煤老板。你给我亲自去跑,去谈合作,去打通关系。不管是国营的大矿,还是私人手里的小矿脉,我要你把这些资源变成你自己的人脉,而不是靠我沈君兰。”
“我要你把那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计划外资源,都整合起来。”
沈兴业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高端的翡翠原石要争取,那些国营厂看不上的边角料、碎矿石,咱们也要。我要你把能搞到的资源都弄回来。”
“妈给你的货,只是让你打开局面的敲门砖,可不是让你躺着吃一辈子的金山。”
沈君兰坐回主位,端起已经有点凉的茶。
“我给你一年时间。”
“一年后,要是你能拉回来一火车皮属于你自己的矿石,不管是什么矿石,兴业国际的总经理你还接着当。”
“要是做不到……”她没把话说完,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沈兴业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那个牛皮纸袋,胸膛剧烈起伏。
屈辱、不甘、愤怒,最后这些情绪都化作了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可不是废物!他才不是只能当传话筒的看门人!
“好!”
沈兴业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桌上的牛皮纸袋,因为用力太大,纸袋的边角都被他捏变形了。
他双眼通红,瞪着沈君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
“一年!”
“您就等着瞧吧!”
“我用不了一年!半年!半年我就给您拉一火车皮又一火车皮的货回来,把公司的货场仓库都装满!”
“到时候,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沈兴业,可不是靠谁的关系才成功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正厅,回自己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砰”的一声,关门声大得屋顶的灰都掉下来了。
张博文忧心忡忡地看着沈君兰:“君兰,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点?兴业毕竟还年轻……”
“不狠点,他长不大。”沈君兰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咱们沈家的男人,可不能当温室里的花朵。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危险,我不逼他,他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她看向沈兴邦。
“从今天起,公司内部的事儿,你全权负责。稳住现有的客户,告诉他们,供货不会变,就是可能需要多等些日子。”
沈兴邦认真地点点头:“妈,您放心。”
就在这时,“叮铃铃——!”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小陈跑过去接电话:“喂?您好,啊?找沈经理?您哪位?…王教授?哪个王教授?…哦哦!红星大队那位王教授!您稍等!”
“红星大队?”沈兴业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那可是他爹妈当年下放的地方,也是沈家发展起来的起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