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夫……这迎来送往的事儿,可比下地干活累多了!来的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佛!我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工坊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这叫什么事儿啊!”
沈君兰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明白得很。
这出了名啊,肯定得付出点代价。
这次她没直接给出解决办法,只是给他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说:“队长,以后红星大队的名气只会越来越大,这种事儿肯定也会越来越多。你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扛不住啊。”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又沉稳地看着他:“你得琢磨出个章程来。比如说,什么级别的考察,安排谁去负责接待;哪些经验可以讲,哪些是咱们的家底不能往外说。把副队长、文书都调动起来,你得学会当个甩手掌柜,只抓最关键的事儿。”
她这是在逼着李队长自己去思考,去成长。
毕竟她迟早是要走的,红星大队需要一个能真正独当一面的当家人。
李队长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您说得太对了!是得立个规矩!不能再这么没头没脑地瞎忙了!”
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芒,沈君兰心里踏实了一些。
就在李队长一头扎进如何“规范化接待”这个难题里,沈君兰慢慢退到幕后的时候,另一种更深刻、更能触动人心的变化,正在黑夜里悄悄发生。
牛棚这边。
搞水利的张工收到了一封信,这信辗转了好多地方才到他手里。
信封里夹着一张旧报纸,都被摩挲得毛边了。
报纸一角有一篇不太起眼的短文,里面的几个字,一下子就揪住了张工的心。
“……实事求是……纠正冤假错案……调动一切积极因素……”
张工戴上老花镜,凑到昏黄的煤油灯下,手指都激动得直发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那几百字,反复地读,就好像要把每个铅字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一滴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滴在报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猛地站起来,紧紧抓着那张报纸,跌跌撞撞地冲出低矮的房门,跑到隔壁,使劲砸着另一位老机械专家陈工的门。
“老陈!老陈!快!你快看!”
他的声音又嘶哑又激动,话都说不完整了。
陈工被他吓了一跳,疑惑地接过报纸,凑到灯下看。
看了一眼,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捏着报纸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
“这……这是真的吗?要……要开始纠正了?”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既狂喜又恐惧的强烈光芒。
“错不了!风向……真的变了!”张工用力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又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被压抑了十年,终于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的第一丝希望之光!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在昏暗的灯下,头挨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短短几行字。
他们压低声音,激动地讨论、猜测,回忆起那些分散在天南海北的老友……
在心底,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感激着那个总在深夜悄悄送来粮油的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是谁,但谁也不说破,只是把这份恩情深深地刻在心里。
这一夜,牛棚的灯一直亮到天亮。
希望的火种,虽然微弱,却已经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开始蔓延燃烧。
沈君兰站在自家新房的窗前,静静地望着远处牛棚里那一直亮着的灯火,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同样透着新风向的报纸,目光平静而深邃。
新旧交替的时代洪流,已经能隐隐听到它呼啸而来的声音了。
每个人,都得在这场大潮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船,确定好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