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这天,年味儿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红星大队的家家户户都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家里的各个角落,准备欢欢喜喜地过个前所未有的丰盛肥年。
往年一到贴春联的时候,那可真是愁坏了全村人。队里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拿起笔写一手漂亮字的,更是少得可怜,简直跟凤毛麟角似的。没办法,大家只能凑点钱,跑到公社去请人写,要不就干脆买两张红纸,往门上一贴,就图个红红火火。
可今年啊,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夜校开了好几个月,社员们不仅认识了不少字,对“文化”这东西,心里也开始有了敬畏之心,还特别向往。
更重要的是,大家在一次次请教问题和日常相处中,和牛棚里那几位“先生”的关系变得特别亲近热乎。
谁都知道,那些先生肚子里可有真学问,写出来的字,就跟印出来的一样好看。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揣着几张红纸,兜里还装着半斤平时都舍不得吃的白米,有点不好意思地敲响了牛棚“老师宿舍”的门。
“陈老师……那个……这眼瞅着快过年了……想麻烦您……给俺家写副对子……”
来的这人在药坊负责写标签,觉得陈老师的字最好看,所以第一个壮着胆子跑来了。
陈文清一开始愣了一下,紧接着,温和的笑意从他眼睛里慢慢扩散开来。
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就跟没人搭理的孤魂似的,冷冷清清的,安静得都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可如今呢,竟然有乡亲主动上门来求字。
这份热乎乎的信任和尊重,让这几个老知识分子心里暖乎乎的,就像有股暖流在涌动。
“快请进!你想写点啥样的对子呀?”
“俺也不太懂……您就看着写吧!俺就盼着来年地里多打点粮食,家里的娃娃都能健健康康的!”
这事儿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在全村传开了。
牛棚门口瞬间热闹得就跟个小集市似的,社员们手里都捧着红纸,还带着各种各样的“润笔费”——有的拿着半斤米,有的拎着一斤玉米面,还有的带着几个鸡蛋,甚至有人拿了一小块腊肉。
这些东西虽然不算多,可那都是乡下人最实在的心意。
先生们忙得不亦乐乎,但心里头可高兴了,根据每家的不同情况,绞尽脑汁地想对子。
给老农家写的是“五谷丰登勤为本,六畜兴旺俭当先”。
给家里有孩子上学的写“书香门第春常在,诗礼人家福满堂”。
红彤彤的春联往那有点斑驳的门框上一贴,再配上社员们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的笑脸,整个红星大队都弥漫着一股墨香,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沈君兰看到这热闹的景象,也去供销社称了几张颜色最鲜亮的红纸。
晚饭后,她把方桌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然后仔细地把红纸裁开。
“博文,今年咱家的对子,你来写。”
沈君兰把毛笔和墨盒往张博文面前一推,眼神里全是鼓励。
张博文刚握住笔的手,轻轻顿了一下。
自从被下放到这儿,又经历了抄家、批斗,腿还断了……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碰过这毛笔了。
以前在京城书房里挥毫泼墨,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感觉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现在指尖上,好像还留着在田间干活磨出来的粗糙感觉。
他没推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毛笔。
笔杆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呢。
蘸饱了浓浓的墨汁,他抬起手腕,静下心来,目光落在那张鲜红的纸上。
下放时候的迷茫、断腿时候的剧痛、知道自己要被平反时候的期盼,还有现在妻子这么能干,儿女都在身边,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这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翻腾。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神色,手腕往下一沉,笔在纸上就跟游龙似的,写得特别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