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傅雨霏微微一僵,侧过头。不知何时,叶尘已站在不远处。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棉麻家居服,身形挺拔,面容平静。他走近几步,将掌心摊开在她面前,上面静静躺着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糖果,隐约可见里面淡黄色的糖体。
“这是用桂花和蜂蜜做的糖,能压一压苦味。”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任何看笑话或讨好的意味,只是单纯地提出一个解决苦味的建议。
傅雨霏看着那颗糖,再看看他。他眉眼间的坦然和善意,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冰封的心房。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从他温热的掌心取过了那颗糖。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掌纹,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痒意。
剥开糖纸,将那颗小小的桂花糖放入口中。浓郁的甜香和淡淡的桂花气息立刻中和了霸道的苦涩,味蕾得到了救赎。甜意从舌尖蔓延开,一路滑入喉咙,似乎连带着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也被冲散了些许。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喝着那碗苦药。有糖的甜味打底,那苦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叶尘也没有离开,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带来压迫感,也不显得疏离。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傅雨霏放下碗,口中仍是苦甜交织的复杂味道。她抬起眼,正好对上叶尘的目光。他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也许是糖分给了她些许能量,也许是气氛确实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傅雨霏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和药力的影响,带着一点微哑:“你们学医的,是不是看谁都觉得有病?”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这语气,听起来似乎仍带着刺。
叶尘闻言,却并未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非如此。医者望闻问切,首要便是‘望’其精气神。傅小姐……”他顿了顿,改口,“雨霏你平日神采奕奕,只是近日,像被乌云暂时遮住的月亮,光华稍敛而已。”
他这个比喻……傅雨霏愣了一下。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倒是……有几分笨拙的雅致。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叶尘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诚恳:“而且,就算是有病也没什么。人体如天地,阴阳失衡,六淫侵袭,再正常不过。及时调理便是。就像……就像你公司里那些项目,出了问题,解决就好,不必因此郁结于心,反伤自身。”
他将人体疾病类比成商业项目问题,这种奇特的、跨界的思维方式,以及他那副理所当然、试图用她的逻辑来宽慰她的样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感。
傅雨霏一个没忍住,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随即,一声极轻的笑音从喉咙里逸了出来。“嗤……”
这笑声很轻,很短,在安静的餐厅里却格外清晰。
她立刻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唇,但眼底残留的笑意却无法立刻敛去。
叶尘看着她笑了,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温和之意仿佛又深了几分。
气氛就在这一声轻笑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前那无形的、厚重的冰墙,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虽然未能彻底融化,但坚固的表面,已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空气不再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多了一丝流动的、缓和的气息。
傅雨霏站起身,拿起空碗走向厨房水槽,借着水流声掩饰自己微澜的心绪。她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以及……身后不远处,那个安静立着的模糊轮廓。
那颗桂花糖的甜意,似乎还在舌尖顽固地萦绕着,久久不散。
而身后那一盏他特意为她留着的灯,散发出的暖黄光晕,也仿佛比刚才,更温暖了几分。
冰,虽未全融,但破冰之初,或许只需要一碗苦涩汤药后的一颗糖,和一个不经意间的、笨拙却真诚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