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霏是被楼下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惊醒的——与其说是惊醒,不如说是她高度自律的神经被那异样的声浪扯动了一下。她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和唇枪舌剑的谈判余韵还在脑内盘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根细弦绷到了极致。
那声凄厉的“爸——!”穿透了双层隔音玻璃,带着一种原始而绝望的穿透力,蛮横地撕开了她这方精心构筑的、秩序井然的空间。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眉头下意识地蹙紧,如同平滑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走到窗边,动作带着惯常的优雅与疏离,纤长的手指撩开百叶窗的金属叶片,目光冷淡地向下投去。楼下,像一幅突然失序的静物画——中心是瘫倒在地的白发老人,周围是慌乱无措的人影,像被惊扰的蚁群。有人跪地哭喊,有人焦急地举着手机,光影在黄昏的暧昧光线里扭曲晃动。混乱,嘈杂,与她脚下这片象征着成功与掌控的高级住宅区格格不入。
麻烦。这是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定义清晰的词。她正准备收回视线,将这不和谐的杂音隔绝在外,一抹熟悉的身影却猛地攫住了她的目光。
叶尘。
他出现在那里的方式就透着反常。不是从单元门走出,而是自他家阳台——那个她偶尔见他清晨在那里摆出奇怪姿势、对着空气“发呆”的地方——单手一撑,身形利落得近乎诡异,如同山涧纵跃的猿猴,轻飘飘地落在了下一层的公共露台上,旋即脚步不停地扎进了那圈混乱的中心。
“莽撞!”傅雨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股无名火取代。这里是高楼,不是他熟悉的山野!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再次印证了她对他“缺乏现代文明常识”的判断。看来,那些看似安稳的日子只是假象,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无法融入都市规则的异类。也好,就让她看看,他这般急切地冲过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心态,让她定在了窗前,成了这场意外唯一的、居高临下的观众。
人群因他的到来起了小小的波澜,又很快平息。他蹲了下去,背影隔绝了大部分视线,但傅雨霏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变了。平日里那个会因为自动感应水龙头突然出水而微微怔住,会因为电梯 irrored walls (镜面墙壁) 里多个倒影而略显困惑的男人,此刻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古剑,沉静,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锋锐。
她看见他伸手探查老人的颈项,动作快而稳定。旁边哭泣的妇女想要拉扯他,手臂刚抬起,却被他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甚至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只是抬手虚按,那妇人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傅雨霏瞳孔微缩,这绝非普通人的气场。
然后,她看见他取出了那个古朴的木质针盒。盒子打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银针,细如毫芒,在渐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冷冽而神秘的光。
他要做什么?用这些针?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看似危在旦夕的老人?荒谬!傅雨霏的指尖瞬间冰凉。这是拿人命当儿戏!她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无效的折腾,或许还会造成二次伤害,然后救护车赶来,责任纠缠,流言蜚语……“傅雨霏的丈夫非法行医,害死邻居”——这个标题足以让她精心维持的形象和公司声誉蒙上阴影。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打电话给物业,或者做点什么阻止这场闹剧。可她的手指按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拨出号码。一种更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像藤蔓般缠绕住了她的理智——她想知道,这个被父母硬塞给她、签下荒唐契约的男人,到底能“荒谬”到什么地步。
叶尘动了。
他捻起一根长针,手指稳得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颤抖。没有消毒,没有犹豫,目光凝注如实质。左手在老人头顶虚拂,似在丈量,右手持针,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银亮轨迹,精准地刺入了头顶正中!
傅雨霏屏住了呼吸。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玻璃,她仿佛听到了那极其细微的、针尖破开皮肉的嗤声。带着一种决绝的残忍。
一针下去,地上的老人毫无声息。只有那妇人的啜泣声在短暂的凝滞后,爆发出更深的绝望。周围响起压抑的惊呼。傅雨霏的心沉了下去,看吧,果然……
叶尘却恍若未闻。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病人和手中的针。第二针,刺向鼻下,入针极深,看得傅雨霏胃部一阵不适的紧缩。第三针,竟转向老人的脚底……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指翻飞,令人眼花缭乱。一根又一根银针,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依次刺入老人的头面、手臂、胸腹、腿足。那些位置,在傅雨霏看来,许多都是致命的要害。
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一场她无法理解的、近乎邪异的仪式!他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专注,那双平日里清澈见底、甚至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同古井,里面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绝对的掌控,是对某种超越常理的知识的笃信践行。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楼下压抑的呼吸、断续的哭声,以及傅雨霏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了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者,她被无形地拖入了这场生死时速的紧张中,为他每一个看似冒险的动作而揪心,为地上老人每一秒的沉寂而感到压力。
就在她几乎要认定这是一场彻底的失败时,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嗬”声!紧接着,那平坦的胸膛开始了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起伏!
成功了?
不,不仅仅是成功。是奇迹在她眼前,以一种她最无法想象的方式,悍然降临!
人群骚动起来,那哭泣的妇人猛地扑上前,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叶尘却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得意。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他开始轻捻、提插那些留在穴位上的银针尾端,手法繁复而优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生命乐章。
就在这时,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凝滞的魔咒。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和设备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