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虎哥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凶光的环眼瞪得溜圆,脸上的肉都在激动地颤抖。
这一声叫好,中气十足,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佩。
“这老英雄,是个爷们儿!”
而苏文,在听到“镇河钉”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握着杯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自家道观最深处的禁书阁里,那本残缺不全的《百工录》手札。
上面曾用极其简略的笔触记载过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法。
以万家香火、百工技艺熔铸器物,可成“后天功德法宝”,能镇一方水土,安一方生灵。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祖师爷的臆想,是凡人对仙神之力的拙劣模仿。
可今天,他却在一个最普通的铁匠口中,听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用生命铸就的传奇。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从小学习的那些关于‘天赋’、‘师承’的道家至理。
在那枚熔铸了万家灯火的镇河钉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渺小。
原来,真正的道,不在三清殿,不在符箓咒法。
而就在这最平凡的人间。
顾渊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只是默默地拿起手边那本速写本和一支炭笔。
一边听着王老板那沙哑而又充满了悲壮的讲述,一边垂着眼眸,手中的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他知道,有些故事,用耳朵听,会随风而逝;
只有用笔画下来,才能将那份不该被遗忘的信念,永远地定格。
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画纸上的景象: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赤着上身,在熊熊的炉火前挥舞着铁锤。
他的身后,站着成百上千个看不清面容的普通人。
他们将手中的一捧土,一根线,一块石,投入炉中。
最终,万千光点汇聚,凝成了一枚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铁钉。
那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那是属于所有人的,最朴素也最伟大的万家灯火。
当王老板最后那句‘河水再也没涨过’的叹息,在店里回荡时。
顾渊手中的炭笔也停了下来。
整幅画,充满了惊人的张力和一种让人灵魂为之战栗的悲壮美感。
让旁边偷看的美术师李立,看得都是心神俱震。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顾老板不但饭做得一绝,竟然连画功也如此精妙高超。
他猛地想起自己前几天还班门弄斧地送过画,一张脸瞬间就烧了起来。
放下画本,顾渊看着窗外那家依旧亮着灯,仿佛从未变过的铁匠铺。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却依旧守着师父传承的老人。
他那颗总是很平静的心,在这一刻,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心想: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心齐,泰山移。
万众一心的信念,其力量足以撼动鬼神。
可现在的时代,则是由冰冷的数据和浮躁的流量构筑的钢铁森林。
人心浮躁,邻里之间都尚且隔着一道防盗门。
当灵异开始复苏,这满城霓虹,还能复制出当年的那万家灯火吗?
他手中的炭笔,也给不出答案。
顾渊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起身,走进了后厨。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小酒壶,和一碟刚刚拌好的花生米,走了出来。
他将酒和菜,放在了王老板的面前。
“王叔,”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顿,我请。”
王老板看着眼前这壶酒,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端起酒杯,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稳如磐石。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窗外,顾记屋檐下那盏长明灯的暖黄色光晕。
他仿佛透过这杯酒,看到了当年的那点星火。
“师父…”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铁锤落下前的闷响。
“您看到了吗?”
“您当年拼了命也要守住的那点星火,现在…”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欣慰和释然。
“…有人把它点成灯了。”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刺激得他眼眶通红。
“风再大,也吹不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