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很安静。
只有小玖偶尔翻动积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顾渊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充满了自我厌弃的年轻人。
只是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了窗外那只正在悠闲舔毛的野猫身上。
同样是动物,有的成了别人的噩梦,有的却成了别人窗边的风景。
“啧,”
他收回目光,在心里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一家子道士连只黄皮子都搞不定,还怪一个小孩子?”
“这业务能力,放我们餐饮界,早就该倒闭了。”
他看着苏文,平静地道:“所以,你就信了?”
苏文一愣:“什么?”
“你爷爷说你是灾星,你就信了?”
他问道:“你爸把你赶出来,你就真的不回去了?”
“难道…不是吗?”苏文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
顾渊将茶杯放下,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是不是真的,我没兴趣知道。”
他终于掀起眼皮,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直视着苏文。
“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淡,却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核心:
“你自己信吗?”
“信自己是个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的扫把星?”
“信你妈的死,你爷爷的伤,你爸的断臂,全都是你的错?”
苏文被他这一连串的反问给问懵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像过去十八年里那样,本能地点头承认。
可当他接触到顾渊那双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时,那个“是”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慰。
有的,只是一种纯粹的审视。
“我…我不知道…”
最终,苏文只能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动摇。
“我爷爷亲手卜的卦,说我命犯天煞…所有人都这么说…”
“别人说什么,重要吗?”
顾渊重新靠回椅子上,恢复了他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只是幻觉。
他拿起旁边一本画册,随手翻着,声音像是从书页后面飘出来的,不紧不慢。
“我再问你几个更简单的问题。”
“你母亲的死因,医生开的死亡证明上写的是什么?”
“是写被儿子克死,还是写大出血抢救无效?”
苏文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爷爷斗法输给了黄皮子,是因为你的贪玩,还是因为他学艺不精,连准备时间都没有,就被一只刚成精的黄鼠狼给偷袭了?”
苏文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还有你爸,他让你一个连阴阳眼都没有的普通人,去画一张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安全的符咒。”
“这跟让一个没学过医的人去动开颅手术,有什么区别?”
顾渊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
他没有去分析什么命格,也没有去讲什么大道理。
他只是将苏文自己讲述的那些“罪状”。
用最冷静客观,也最残酷的逻辑,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不…不是的…”
苏文下意识地反驳。
但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底气不足的虚弱。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这些听起来无比刺耳,却又无比正确的话。
顾渊合上画册,最后看了他一眼。
“所以,到底是你是灾星,还是他们需要一个‘灾星’,来为自己的无能、失误和懦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回去好好洗碗吧。”
顾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后厨走去,只留下一个懒洋洋的背影。
“想不明白,今天晚上的饭,就自己解决。”
这番话,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
让那座压在苏文心头十八年,名为“灾星”的大山,轰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第一次从那道缝隙里,照了进来。
但他不敢去拥抱那缕阳光,因为山体的另一边,是同样压得他喘不过气的。
名为亲情的枷锁。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十八年来被灌输的罪孽,与此刻那振聋发聩的真相。
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碰撞。
真的…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