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突然凑过来,举着陶哨吹了声短音,又吹了声长音,仰着脸问:“王师傅,修机器要多久?我还得去油坊学看火呢。”
老王被逗笑了,拍了拍他的头:“你这小不点还挺忙。放心,中午前准修好,保准不耽误你烧火。”
林野看着李寡妇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他转身往油坊走,二柱跟在后面嘀咕:“掌柜的,您咋不直接说那打谷机是您托人找的师傅?还特意让老王别说漏嘴。”
“她要的不是施舍。”林野推开油坊的门,灶膛里的火已经旺起来,是小石头早上提前烧的,蓝幽幽的火苗舔着锅底,“是能自己站直了的底气。”
油坊的石磨正转着,磨盘间挤出的油汁顺着凹槽流进陶缸,带着股清冽的香。林野掀开缸盖看了看,昨天新榨的菜籽油泛着琥珀色,在晨光里像块流动的玉。他舀了半瓢,倒进旁边的油罐,又往灶上的锅里添了瓢水,“二柱,把那袋新米淘了,今儿熬二米粥,掺点小米。”
二柱应着去了,刚把米倒进盆里,就听见小石头吹着陶哨跑进来,手里举着个布包:“林掌柜!我娘让我给您送这个!”
布包里是双布鞋,针脚密密实实,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谷穗,针脚虽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我娘说,这是用新轧的棉线纳的底,软和。”小石头仰着脸,陶哨挂在脖子上,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她还说,等打谷机修好了,就把谷子拉来,按最高的价卖给油坊当口粮,抵去年借的油钱。”
林野捏着布鞋的边缘,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他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天,李寡妇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棉袄上的补丁摞着补丁,怀里的小石头烧得脸蛋通红,却死死攥着个破布偶。那时的油坊还没现在的规模,他刚把熬好的姜汤递过去,就被她推回来,说“借的油,开春一定还”。
“告诉娘,鞋很合脚。”林野把布鞋放进柜里,从罐子里抓了把水果糖塞给小石头,“去玩吧,等会儿粥好了喊你。”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了,陶哨声“啾啾”地远了。二柱凑过来看:“掌柜的,这鞋针脚比去年她给她儿子做的还细呢。”
“她心里有数。”林野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眉眼温和,“欠的账,她要一点点还,咱就一点点收。日子嘛,就得这么慢慢过,才踏实。”
灶上的粥渐渐沸了,小米的香混着菜籽油的香漫开来。林野掀开锅盖,用长勺搅动着,米油浮上来,像层薄薄的金纱。他想起刚才在晒谷场,李寡妇翻谷时,头巾滑落,露出鬓角的白发,可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远处,打谷机“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和着小石头的陶哨声,还有风吹过谷堆的簌簌声,像支热闹的曲子。林野舀起一碗粥,放在窗台上,等着阳光爬上来,把粥晒得暖乎乎的——他知道,一会儿李寡妇送谷子来,定会路过这里,看到这碗粥,就像看到当年那个雪天,他放在她家门槛上的那碗红糖姜汤。
有些账,记在账本上,是数目;还在日子里,才是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