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疼得满脸煞白,却依然死死抱着怀里的工具,嘴里还喊着:“别管我!先……先把扳手拿去用!”
老教头手里的烟杆“啪”地一声被捏断了。
他猛地站起身,将烟袋锅往地上一磕,骂了句脏话,然后卷起袖子,一声不吭地冲进了抢修的队伍里,那身手,比他手下最利索的小伙子还快。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当黎明的曙光刺破乌云,第一列满载物资的火车,在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下,发出“呜——”的一声长鸣,缓缓驶过了临时搭建的新桥。
“通了!通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
张学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浑身像散了架。
他看着那列冒着白烟的火车,看着周围那些和他一样满身泥污、却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年轻脸庞,自己也忍不住咧开嘴,笑出了声。
眼泪混着泥水从他脸上滑落,他终于明白,原来……命令真的可以不靠那块冰冷的印信,它能从心里,从这片滚烫的土地里,自己长出来。
奉天城内,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郭松龄静静地听着狱卒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城外那场惊天动地的铁路抢修。
当听到“少帅带头跳进泥坑”时,他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他猛地起身,从火盆里摸出一根烧剩的炭条,不顾狱卒的惊愕,在斑驳的墙壁上疾书起来。
线条飞舞,数据精准,短短片刻,一幅详尽的《辽西—漠北铁路初步勘测图》便跃然墙上。
图旁,他还用蝇头小楷写下了七条施工中可能遇到的地质风险及避险建议。
“你,去告诉大帅。”郭松龄放下炭条,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我,郭松龄,愿率‘赎道团’三千袍泽,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打通奉天至吉林的延长线!”
狱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郭……郭将军,您之前不是说,少帅他……不堪重任吗?”
郭松龄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我错了。我看得太浅了。真正的接班人,不是哪个姓张的公子哥,而是这帮不要命修路的崽子们。大帅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忠臣,他要的……是能把整个东北都点燃的火种。”
深夜,督军府。
张作霖披着一件大氅,独自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地图上,安东铁路的红线已经重新连上,而奉天到吉林的方向,一条由无数青年自发标注出的新路线雏形,正顽强地向北延伸。
他拎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烧刀子,胸中那股豪气几乎要炸开。
窗外,钟楼的钟声沉闷地敲了十二下。
他望向窗外,远方的山野,那条由火把组成的巨龙,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明亮了。
“老郭啊,你这回算是看明白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老子传的不是权,是火。是搁在哪儿,谁都能给它点着的火。”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台不起眼的电台突然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张作霖眼神一凝,走过去,亲自译出了那段简短的密电。
是小钢牙发来的。
电文只有寥寥数语:“‘不跪号’已抵达预定海域,静待‘开学礼’信号。”
张作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他眯起眼睛,看着地图上某个被红圈标注出的海域,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夜,看到那艘满载着特殊“货物”的船。
行,那就让小鬼子们竖起耳朵听好了,咱家这帮熊孩子的开学第一声上课铃,马上就要敲响了。
他将电报纸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铃声固然要响,但要让对方听得懂、听得怕,光靠嗓门大可不行。
这场“开学礼”真正的第一课,得从听懂敌人的语言开始。
而那个从敌人手里缴获的、至今还像个哑巴一样的铁疙瘩,也该到它开口说话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