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跟着他跑回菜园,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果然看见下午埋纸的地方,冒出了层细密的白绒,像刚破壳的小鸡身上的毛。更奇怪的是,那些白绒正慢慢变成浅绿色,顺着土面蔓延,像在织一张网。
张医生蹲下去,用手指碰了碰那些绒毛,突然“咦”了一声:“是根须!”他从药箱里拿出放大镜,对着绒毛看了半天,“这纸里混着谷种,还有红布的棉线,根须把它们缠在一起了!”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想起《农耕手册》里写的“共生”——有些植物会互相缠绕着生长,你借我点养分,我给你挡点风雨。难道纸和种子,也能这样?
夜色越来越浓,他们点起了火把。火光下,那些根须长得更快了,像无数条绿色的小蛇,在土里钻来钻去,渐渐缠成了个模糊的形状。赵爷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是个字!是‘粮’字!”
林夏凑近了看,果然,根须缠绕的形状,像极了简体的“粮”——左边是米,右边是良,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想起王奶奶种的土豆,叶纹里藏着的秘密,想起母亲信里用米汤写的坐标,原来这些老人早就知道,植物能记住人记不住的东西。
“这是王奶奶的本事。”赵爷爷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土豆叶,“她以前就说,纸埋进土里,要是心里有念想,就能让根须照着字长。那时候我还笑她老糊涂,现在才知道……”他没说下去,只是把干土豆叶也埋进了“粮”字旁边。
远处的数据中心废墟突然传来动静,不是巡逻队,是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林夏举着火把走过去,看见几个陌生的身影在搭棚子,他们的衣服上还别着“居民”的布牌,是从其他社区偷偷跑过来的。
“我们听说这里有种能发光的粮食。”一个瘦高个男人搓着手,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期待,“还听说……能让人吃饱,不用靠营养膏。”他手里提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半袋发霉的面粉,“这是我家藏了三年的,能当种子吗?”
林夏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刚逃离矫正中心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揣着颗发芽的土豆,像揣着全世界的希望。她指了指菜园方向:“你们看那边。”
男人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把的光线下,那片缠绕成“粮”字的根须,正泛着淡淡的绿光,像块被点亮的翡翠。风一吹,根须轻轻晃动,“粮”字的笔画仿佛活了过来,在土里微微起伏。
“能种。”林夏接过他手里的麻袋,面粉的霉味里,竟混着点麦香,“只要心里记着‘饱’的滋味,啥都能种出来。”
那天夜里,林夏躺在铁皮棚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倒戈的队员在值岗,脚步声很轻;孩子们在说梦话,喊着“土豆”;b-73在给其他生化兵讲“小满”的故事,说那是个“该吃新麦”的节气。她摸了摸怀里的幻想日记,剩下的纸页不多了,却突然觉得,记不记下来都没关系了。
因为有些念想,烧不掉,埋不死,会顺着根须钻进土里,顺着叶脉长上枝头,顺着风,传到每个还惦记着粮食香的人心里。
天快亮时,她被小石头的叫声吵醒。那孩子举着把小铲子,兴奋地喊:“‘粮’字长叶子了!”林夏跑出去一看,果然,“粮”字的笔画上冒出了小小的绿芽,顶着露珠,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而远处的数据中心废墟上,又多了几个新搭的棚子,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