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赞誉之声不少,但猜忌与嫉妒也随之而来。一些清流言官开始弹劾柳文耀在龙安“专权跋扈”、“笼络夷心”,更有人隐晦地将龙安的局面与唐代藩镇相比。这些声音虽然尚未形成大浪,却足以引起皇帝朱常洛的警觉和皇后柳青瑶的担忧。
更直接的压力来自于吏部的考核与升迁评议。以柳文耀的政绩和身份,按常理早应高升,或调回中枢任职。但吏部呈送的初步意见却颇为微妙:肯定其功,但认为其“年少”、“宜在地方多加历练”,建议平调至另一处更为繁庶但无关紧要的府州任职。
这背后,既有对柳家势力过快的警惕,也有各方势力平衡的考量。柳文耀接到了姐姐从宫中传来的密信,信中满是关切与提醒,让他务必谦抑,谨慎行事,万不可授人以柄。
面对京中的暗箭和看似“明升暗降”的调动意向,柳文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压力。他深知,自己在龙安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如合作社模式、利益反哺村寨、大力兴教等,才刚刚步入正轨,根基未稳,若此时离任,继任者能否萧规曹随,实在难料。龙安的成果,凝聚着他的心血,更关乎数千户土民的生计和西南边疆的稳定。
他在总兵府后院独自徘徊良久,望着远处苍翠的茶山,最终下定了决心。他提笔写了一份言辞恳切、数据详实的《乞留任龙安府疏》,并非请求升迁,而是自陈龙安诸事正处于关键时期,诸多规划尚未完成,恳请皇帝允许他留任现职,待局面彻底稳固后再议升转。他将自己的政绩,完全归于皇帝的英明决策和朝廷的新政支持,极力淡化个人作用,姿态放得极低。
这道奏疏,既表达了他对龙安事业的责任心,也展现了他不恋权位、踏实任事的姿态,更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政治智慧。他知道,在皇亲的光环与猜忌并存的背景下,稳扎稳打,做出实实在在、无可指摘的政绩,才是最好的自保与进取之道。
镇北堡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北疆军民的士气,也证明了朱由检构建的防御体系的有效性。罗刹人短期内似乎无力再次发动大规模进攻,北疆进入了相对平静的对峙期。
然而,朱由检并未满足于固守。通过审讯俘虏、分析罗刹人遗落的物品和地图,以及派出的夜不收小队冒死深入勒拿河流域的侦察,他逐渐拼凑出罗刹人在广袤西伯利亚的扩张网络和野心。他意识到,罗刹人如同贪婪的藤蔓,其根系远在西方,仅在黑龙江流域被动防御,只能延缓其扩张,无法根除威胁。
在提交给皇帝和兵部的《北疆长远防务及开拓方略》中,朱由检大胆地提出了“以攻代守,前出经营”的战略构想。他建议,不应满足于黑龙江防线,而应利用罗刹人主力尚远、据点分散的空隙,组建精锐的“北海(指贝加尔湖)探险与开拓支队”。
这支队伍并非纯粹的战斗部队,而应包含测绘、勘探、工匠、通译乃至农师,配备精良的武器和足够的给养。他们的任务是以镇北堡等前沿堡垒为跳板,逐步向精奇里江上游、乃至更北的勒拿河流域渗透,绘制精确地图,寻找适宜建立前进据点的地方,勘探矿产(尤其是硝石和金属矿),并重点联络、扶持那些深受罗刹压迫的当地土着部落,向他们提供武器、物资和军事训练,助其反抗,使其成为大明的前哨和屏障。
“罗刹人能来,我大明为何不能往?”朱由检在奏疏中写道,“与其待其根基深种,劳师远征,不若趁其立足未稳,以精干之力前出搅局,广布棋子,使其首尾难顾。北海之地,水草丰美,若能占据要津,移民实边,则北疆可固,罗虏可制。”
这份奏疏,展现出了超越当前战局的、极具侵略性和前瞻性的战略视野。它将北疆的防御,从单纯的军事对峙,提升到了争夺整个东北亚控制权的战略高度。朱由检的“格物”精神,已从技术层面,彻底融入了他的战略思考之中。这份“北望蓝图”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争议,但也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位二皇子身上蕴含的、与众不同的潜力。
初雪覆盖了大地,帝国四方,李自成编织着金融的网络,张献忠构筑着标准的壁垒,柳文耀坚守着为民的初心,朱由检勾勒着北进的蓝图。他们所面对的,已非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关乎制度、标准、政治生态和长远战略的更深层次博弈。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些年轻的帝国栋梁,正以其愈发成熟的视野与魄力,推动着历史的车轮,驶向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