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廉的瞳孔猛地收缩,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的渴望,死死盯着骆养性。
“说,” 骆养性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你父亲的书房,除了明面上的密室,还有什么地方是他绝对不许人靠近,连你们这些子嗣都不清楚的?他有没有交代过,万一…万一事有不谐,有什么东西必须毁掉,或者…必须交给谁?”
朱孝廉浑身一震,眼神剧烈闪烁,似乎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间挣扎。骆养性耐心地等待着,如同等待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毒蛇。时间在死寂和血腥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朱孝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头颅重重垂下,从干裂流血的嘴唇里,挤出几个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的字眼:“…书…书房…暖阁…西墙…第三块…麒麟踏云砖…后面…有…有暗格…钥匙…在…在母亲…陪嫁的…那个…那个填漆螺钿梳妆匣…夹层…”
骆养性眼中精光骤然一闪!他直起身,不再看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朱孝廉,对旁边的力士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给他口水,别让他死了。看好这里。”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疾风般冲出了这人间地狱。
成国公府书房(暖阁)。
这里早已被翻检得一片狼藉。书架倾倒,书籍字画散落一地,桌椅碎裂,连墙上的字画都被粗暴地扯下,露出后面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纸张霉变的气息。
骆养性站在西墙下,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第三块墙砖。那块砖上雕刻的麒麟踏云图案,在周围素面砖的衬托下,本就不甚起眼,加上位置偏高,若非有明确指引,极难发现端倪。他伸出带着薄薄鹿皮手套的手指,在那块砖的边缘细细摩挲,感受着极其细微的缝隙。他屏住呼吸,运起内力,指尖猛地发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灰尘掩盖的机括声响起!
只见那块雕刻着麒麟的墙砖,竟如同一个小小的抽屉般,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缓缓向外滑出!露出了后面一个深不过半尺、宽约一尺的方形暗格!
暗格内,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的扁平匣子。匣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个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锁孔。
骆养性小心翼翼地取出黑匣,入手冰凉沉重。他立刻想到了朱孝廉最后的话——钥匙,在朱纯臣正妻的陪嫁梳妆匣夹层!
没有丝毫犹豫,骆养性转身疾步冲向已被严密控制的后宅主院。朱纯臣的正妻,那位一品诰命夫人,早已在惊惧中昏厥过去。骆养性无视了内室的混乱和女眷的哭泣,目光如电般扫过梳妆台。一个式样古旧、但用料考究、镶嵌着螺钿花卉的填漆梳妆匣被翻了出来。他毫不怜惜地撬开匣子底部薄薄的夹层。
一枚同样黝黑、造型古朴奇特、与黑匣锁孔完全吻合的小巧钥匙,静静地躺在里面!
骆养性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压住立刻开启的冲动,将黑匣和钥匙迅速收入一个特制的油布囊袋中,贴身藏好。直觉告诉他,这个不起眼的黑匣里,藏着的秘密,可能比那五门佛郎机炮,比那些精铁火硝,更加致命!这或许就是朱纯臣仓惶出逃前,来不及带走或销毁的、最核心的罪证!
山海关外,荒村驿所。
朔风如刀,卷着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破败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屋内仅有一盆将熄的炭火,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杨涟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旁,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仔细查看着刚刚由快马送来的、盖着皇帝密印的信函。正是朱常洛那封“唯才是举”的急旨。
“不拘出身…不论派系…唯才是举…” 杨涟低声重复着信中的字句,紧锁的眉头下,锐利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陛下的急切与破釜沉舟的决心,透过纸背扑面而来。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道旨意,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一份对腐朽旧制的挑战书!
他放下密信,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山海关内,援辽的各路兵马正在混乱地集结、整编,将领间的推诿扯皮、军需粮秣的短缺、士卒的惶惑不安…如同一团乱麻。而关外,努尔哈赤的八旗铁蹄,正步步紧逼辽沈,烽烟映红了半边天。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报——!” 一个浑身落满雪花的亲兵掀开厚重的棉帘闯入,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气,“禀督师!派往宁远、前屯卫查探军情及…及留意可用之才的探马回报!”
“讲!” 杨涟精神一振,目光如电。
“宁远城中,兵备佥事袁崇焕大人,正全力组织军民加固城防,收拢溃兵,城中秩序尚可。袁大人…似乎对火器守城颇有心得,亲自督造了一批改进的‘万人敌’(一种守城用爆炸火器)。” 亲兵语速很快,“另,在前屯卫废墟附近,探马发现一队约百人的溃兵,领头者自称是原广宁军械局的一名匠头,名叫孙元化!此人…此人有些古怪!”
“孙元化?匠头?” 杨涟眉头微蹙。
“是!探马言,此人虽为匠户出身,然谈吐不俗,尤精火器铸造、铳炮原理!他带着那百十号溃兵,并非一味逃窜,而是沿途收拢散落军械,尤其是各类火铳、火炮残件,甚至…甚至在一处废弃的墩堡里,带着人试图修复一门炸了膛的虎蹲炮!探马与其交谈,此人言及火器守城之法,条理清晰,见解独到,绝非寻常匠人可比!只是…” 亲兵顿了顿,“此人似因出身卑微,又曾卷入抚顺失陷后的追责,言语间颇多愤懑怨气,对…对朝廷上官,似有极大不信任。”
“精于火器…见解独到…出身卑微…怨气深重…” 杨涟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中精光闪烁。这不正是陛下旨意中,“不拘出身”、“唯才是举”的绝佳人选吗?尤其是在徐光启“凭坚城、用大炮”的战略下,一个精通火器的人才,其价值无可估量!
“此人现在何处?” 杨涟霍然起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寒风。
“还在前屯卫以西三十里的那个废弃墩堡内,探马留了人暗中盯着!”
“备马!点二十名精骑!” 杨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督师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孙匠头!” 他抓起桌上的尚方宝剑,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眼中那簇为帝国寻觅干才的灼灼火焰。陛下不拘一格求贤的意志,如同这暗夜中的火炬,指引着他,奔向那可能埋没于边关废墟中的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