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推演印证了朱常洛的推测!崔文升!这个关键的下毒执行者(至少是重要参与者),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是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
一个极度大胆、利用王安背叛作为“诱饵”,直指崔文升这个关键节点的计划,在朱常洛脑中瞬间成型!这需要精准的时机把握,需要杨涟绝对的执行力,更需要…一点运气!
“杨卿…”朱常洛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却又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王安报信…已成事实…但…这或许…是机会!”
他强撑着,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生命:
“听着…朕要你…立刻…秘密出宫…但不是回家!”
“你持…此物…”朱常洛颤抖着,从枕下摸索出一块触手温润、雕刻着简单云纹、并无特殊标记的羊脂白玉佩(这是他记忆中属于原身朱常洛的私物,非宫制,不易追踪),“去…城西…‘回春堂’药铺…找坐堂的…刘一手…告诉他…‘乾清宫东风急,老参需配龙胆草’!记住…一字…不可差!”
杨涟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带着帝王体温的玉佩,入手温润,却感觉重逾千斤!他虽不明具体含义,但“回春堂”、“刘一手”、“东风急”、“龙胆草”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加上陛下那凝重到极致的眼神,他瞬间明白,这必是陛下埋下的、极其隐秘且关键的力量!一个可能独立于宫廷太医体系之外的、值得在生死关头托付的医者!他用力点头,将这句暗语和玉佩死死刻入脑海:“臣谨记!乾清宫东风急,老参需配龙胆草!”
“然后…”朱常洛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即将扑食的受伤猛虎,“你立刻转道…去崔文升…在宫外的私宅!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撬开他的嘴!拿到‘牵机引’的配方…和解药线索!要快!要…隐秘!他…已经快吓破了胆…这是…唯一的机会!” 朱常洛点出了崔文升的名字和“牵机引”,等于将最核心的毒药线索直接交给了杨涟!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是将自身性命和整个计划的成败,都压在了杨涟的胆识与手段之上!
“崔文升?!牵机引?!”杨涟倒吸一口冷气!陛下竟已洞悉毒药之名!而且直接锁定了御医崔文升!这信息如同惊雷,炸得他心神激荡,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和使命感取代!“臣…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纵是龙潭虎穴,臣也必取此獠口供!”他眼中燃烧着士为知己者死的烈焰,那“浩然气”汹涌鼓荡。
“最后…”朱常洛喘息加剧,脸色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声音低如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拿到口供…无论…是什么…立刻…封锁消息!然后…持朕口谕…调…西苑净军…把总…赵志皋!告诉他…‘子时三刻,西华门内,听锣为号,锁拿妖氛’!记住…是西苑净军!赵志皋!”
西苑净军!一支驻扎在皇城西苑、名义上负责洒扫、实际上由身体残缺却仍具一定武力的老弱内侍组成的特殊卫队!地位低下,常被忽视,但恰恰因为其边缘化,反而可能未被各方势力深度渗透!而把总赵志皋,是王安曾无意中提过一句、因性情耿直得罪人被贬至此的老实人,其忠诚度在社稷图模糊感应中尚可!这是朱常洛在绝境中,从记忆角落和系统模糊提示里挖掘出的、唯一可能出其不意的微弱力量!
杨涟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热血直冲头顶!陛下竟连宫中最不起眼的西苑净军都动用了!而且给出了如此具体的行动时间和暗号!这已不是简单的查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宫廷深处敌人的雷霆行动!目标直指乾清宫!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与使命感,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
朱常洛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藏在锦被下的手极其缓慢地抽出,手中紧握着那块黑色令牌!他将令牌塞入杨涟掌心,指尖冰冷刺骨。
“此令…关乎…社稷存亡…”朱常洛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杨涟只觉得掌心令牌冰凉沉重,如同托着千钧重担!他紧紧握住,感受到帝王指尖传来的最后一丝信任与托付!
“听着…”朱常洛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垂死之人的最后一丝锐利,“将此令…交赵志皋…咳咳…咳…咳”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光芒大盛,“…告诉…他,无论成败…必派一人…持此令…至西华门城楼…东北角…第三箭楼阴影下…高呼三声…”
朱常洛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一字一顿,如同烙铁般将暗号刻入杨涟的灵魂:
“山河破碎——!”
“金乌浴血——!”
“自会…有人…接应…此乃…朕之…金乌令!见令…如朕…亲临!肃清…叛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杀伐与决绝!话音未落,朱常洛身体猛地一抽,一大口暗红的淤血再次涌出嘴角,头一歪,彻底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陛下!”杨涟悲呼一声,双目赤红!他死死攥紧手中那枚带着帝王体温和血迹的黑色令牌,感受着那八个字暗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刻在心头!山河破碎!金乌浴血!这是陛下在彻底昏迷前,用生命布下的最后杀招!他豁然起身,对着昏迷的帝王重重一叩首,再无半分迟疑,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撞开暖阁殿门,冲入外面沉沉的雨夜!时间!他必须抢在王安泄密、敌人发动连环杀招之前,完成陛下的托付!
“陛下!陛下!” 殿门外,一直如同惊弓之鸟般守候的王安,隐约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心中那根恐惧的弦瞬间绷断!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推开殿门冲了进来!当看到龙榻上那气息奄奄、面如金纸、嘴角再次溢出暗红血丝的帝王时,王安吓得魂飞天外!
“太医!快传太医!陛下…陛下昏过去了!快啊!” 凄厉的尖叫瞬间撕裂了乾清宫压抑的寂静,如同夜枭的哀嚎,在重重宫阙中回荡。
宫城西北角,一处荒草丛生、少有人迹的废弃小院内。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衣裳、身形佝偻的老宦官,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接过王安心腹小太监“顺子”递来的纸条。借着朦胧的月光,老宦官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而惊惶的字迹:
“陛下密召杨涟入乾清宫!逾半时辰!事急!恐有大变!王安泣告。”
老宦官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攥紧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随即对着黑暗的角落急促地低语了几句。一个更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朝着紫禁城深处某个更为隐秘、也更为富丽的方向,疾驰而去!
乾清宫东暖阁内,灯火通明,乱作一团。数名被匆匆召来的太医围着龙榻,手忙脚乱地施针灌药,个个面无人色。王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暖阁内团团转,口中不断念叨着“菩萨保佑”。内阁首辅方从哲也被惊动,匆匆赶来,站在外围,眉头紧锁,看着龙榻上气息微弱、人事不省的帝王,眼中神色复杂难明,袖中的手,再次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更漏铜壶中,冰冷的清水,依旧在一滴滴,固执而冷酷地落下。
“嗒…嗒…嗒…”
子时三刻的暗夜行动尚未开始,死亡的阴影已如实质般笼罩着乾清宫。朱常洛的赌局,在各方势力闻风而动的暗流汹涌中,已然开局!每一刻的流逝,都伴随着致命的变数!杨涟的脚步,能否快过毒发的速度?能否快过敌人反应与反扑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