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胡龙象言简意赅,“静竹轩交易。此地鱼龙混杂,非清谈之所。”他报出天澜别苑静竹轩的名号。
“正合我意。”苏晚晴似乎早有所料,微微颔首,兜帽下看不清表情,“一个时辰后,静竹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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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竹轩内,安魂香的青烟重新袅袅升起,驱散了鬼蜮集残留的浊气。胡龙象端坐云床,神色沉静。竹门无声滑开,披着月白斗篷的苏晚晴如约而至。她步入轩内,这才缓缓掀开兜帽。
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显露出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澄澈如同碧波潭最深处的寒水,流转间带着冰雪般的剔透与疏离。她目光扫过轩内陈设,最终落在胡龙象身上,微微颔首致意,举止间带着世家大族特有的清雅与矜持。
“苏道友请坐。”胡龙象抬手示意。
苏晚晴依言在云床另一侧落座,动作轻盈优雅。她并未寒暄,直接将那枚盛放着冰心雪莲子的玉盒置于两人之间的矮几上。盒盖开启,纯净的寒冽灵气再次弥漫,轩内温度骤降,矮几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此乃冰心雪莲子,道友可验看。”她声音清冷。
胡龙象神识探出,仔细感应。莲子内蕴含的冰魄精华精纯无比,生机盎然。
但为了保险起见,也是进一步试探苏晚晴是否与蚀骨荒原遇到的三个妖修有关,胡龙象拿出被三个妖修当成圣物的《灵草经》,神识探入其中,仔细对照《灵草经》中关于冰心雪莲子的描述。
年份绝对在千年以上,是难得的珍品。他微微点头:“确是真品。”
“那便请胡道友取出木属性材料。”苏晚晴的目光平静地望过来。
胡龙象不再多言,心念微动。矮几旁的空地上,光华一闪,三根巨大的灵木凭空出现,重重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一根,通体呈现温润的淡金色泽,木质纹理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散发着温暖而蓬勃的生命气息——五百年份的“暖阳金丝楠”。
第二根,漆黑如墨,木质沉重无比,纹理间仿佛有细密的银色星点闪烁,透着一股深沉厚重的力量感——五百年份的“沉星铁木”。
第三根,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青碧色,木质轻灵,纹理如同凝固的青色流云,生机盎然中带着飘逸之气——同样是五百年份的“青云流波木”!
三根巨木出现,磅礴精纯的木灵之气瞬间充斥整个静竹轩,如同置身于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与冰心雪莲子的寒冽灵气相互激荡、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苏晚晴那双冰魄般的眸子,在看到这三根巨木的瞬间,骤然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尤其是目光扫过那根青碧色的“青云流波木”时,她的呼吸似乎都微微急促了一丝。这绝对是青穹林海中都堪称核心地带的顶级灵木!
“好!好木!”她忍不住轻声赞道,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波动。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近乎无形的淡青色气息,如同最精纯的木灵之气凝结而成,轻轻抚向那根“青云流波木”,显然是想仔细感受其纹理与内蕴的生机。
“挺好,这三根灵木,品质绝佳,足以换取雪莲子。”她动作利落地将盛放雪莲子的玉盒推向胡龙象,同时挥手收起地上的三根巨木,动作快得几乎有些仓促。
“交易既成,晚晴告辞。”她甚至不再看胡龙象一眼,重新戴好兜帽,遮住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惊悸的容颜,转身便走,月白色的斗篷带起一阵微寒的气流。
竹门无声滑开又闭合,将她的身影彻底隔绝。
静竹轩内,恢复了寂静。唯有矮几上那枚盛放着冰心雪莲子的玉盒,散发着幽幽寒光。
胡龙象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去取那玉盒。他眼神幽深,刚才拿出《灵草经》,虽然苏晚晴表面没有任何异样,但是最后急急忙忙交换匆匆离去便说明问题。
碧波潭苏家?青穹林海木属性材料?还有那不和常理的匆忙达成交易……
“圣物《灵草经》……” 胡龙象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麻烦,果然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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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川城,羊脂坊深处。
钱通海那间奢华得刺目的洞府密室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昂贵的灵檀木碎片和温玉粉末还狼藉地散落在地毯上,空气中残留着灵果的甜香与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钱通海脸色阴沉地坐在一张由整块温玉雕成的宽大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人心上。
对面,并非实体,而是一面悬浮在半空的巨大水镜。镜面波光粼粼,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一层浓郁的、不断变幻的青色光晕之中,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盘坐的轮廓。光晕流转间,时而幻化出参天古木的虬枝,时而凝聚成藤蔓缠绕的牢笼,时而散作漫天飘飞的碧叶……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精气和一股沉重如山的磅礴威压,透过水镜弥漫开来,让密室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滞涩,充满了原始森林深处的古老与蛮荒气息。
金丹修士!而且是来自青穹林海大陆,木灵派的金丹修士!其身份之敏感,在天浪大陆无异于黑夜中的火炬。
“钱大掌柜,” 水镜中,那笼罩在变幻青辉中的身影开口了,声音非男非女,带着奇异的叠音,仿佛无数片树叶在风中同时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压迫,“本座开门见山。你坊中今日与天蚕宗胡龙象交易的那位‘碧波潭苏晚晴’,实为我派密使。交易已毕,然,有一事需羊脂坊相助。”
钱通海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商人惯有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惶恐的恭敬:“前辈请吩咐,钱某洗耳恭听。”他姿态放得极低,后背却绷得笔直。木灵派的金丹!这等人物隔空传讯,所求之事绝非寻常!
“那胡龙象身上,” 青辉中的身影声音陡然转冷,水镜镜面也随之荡漾起凌厉的波纹,“藏有我派失落千年的圣物——《灵草经》!”
《灵草经》!钱通海眼皮猛地一跳!他掌管万宝阁核心坊市,见识广博,自然听闻过青穹林海木灵派这件至宝的传说!据说蕴含草木本源大道,乃丹道与木系修行者的无上圣典!此物竟在天浪大陆,在一个天蚕宗筑基弟子身上?
“此经于我派,重于性命!” 木灵派金丹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青辉光晕剧烈翻腾,幻化出无数咆哮的荆棘利刺,“必须追回!然此地乃天浪大陆,万宝阁拍卖在即,恐有元婴老怪神念巡游。本座身份敏感,不宜亲自出手,以免引发两域纷争。”
水镜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穿透青辉与空间,死死钉在钱通海脸上:“本座要你羊脂坊,设法将此经,从胡龙象手中‘取’出!交予苏晚晴即可。事成之后,木灵派必有厚报!足以让你在万宝阁总阁的地位,再上一层楼!”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钱通海心头!木灵派的厚报!总阁地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然而,巨大的诱惑背后,是滔天的凶险!目标是天蚕宗内门弟子!是刚刚让他钱通海颜面扫地、被迫咽下四十万灵石巨亏的胡龙象!而且,对方背后还站着那天蚕宗。
钱通海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敲击玉椅扶手的频率变得杂乱无章。他脸上那商人式的圆滑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剧烈的挣扎和权衡。一边是木灵派许诺的泼天富贵和可能随之而来的灭顶之灾;另一边是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所带来的无尽悔恨。
钱通海在万宝阁总部的靠山,似乎时日无多,如果靠山下台,钱通海别说更进一步,就连羊脂坊坊主位置都难保。
这也是钱通海对胡龙象表现卑微的原因。
密室内死寂一片,唯有水镜中青辉流转的细微“沙沙”声,以及钱通海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钱通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脊背缓缓佝偻下去。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苦涩与无奈的笑容,对着水镜深深一揖,声音干涩嘶哑:
“前辈……非是钱某推诿,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那胡龙象,乃是天蚕宗内门弟子,备受器重!其师门长辈,金丹长老曾妙言,此刻就在万川城中!前番……前番因犬子之事,钱某已与其结怨,被其当众退礼,颜面尽失。若此刻再对其门下弟子出手,无论成与不成,都等同与天蚕宗彻底撕破脸皮!曾妙言长老及天蚕宗的雷霆之怒,绝非我小小钱通海所能承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惶恐:“再者,如今蚀骨荒原血案未明,天蚕宗与血影魔宗对峙,元婴老祖法旨高悬!万川城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各方目光汇聚。此时若再生事端,尤其牵扯到贵派圣物……晚辈只怕,只怕引火烧身,非但不能成事,反会坏了前辈大计,更可能……为羊脂坊招来灭顶之灾啊!”
钱通海言辞恳切,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个“怕”字。他深深垂首,不敢再看水镜中那变幻的青辉。
水镜内,那翻腾的青辉骤然一滞!一股被蝼蚁拒绝的滔天怒意如同实质的风暴在镜面内酝酿!无数青辉凝聚的利刺疯狂生长,几乎要刺破镜面!恐怖的威压让整个密室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钱通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然而,那恐怖的怒意风暴最终并未爆发。青辉中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那奇异的叠音再次响起,冰冷彻骨,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一丝被压抑的狂暴:
“哼!瞻前顾后,鼠目寸光!区区天蚕宗一筑基弟子,便将你吓破了胆?好!好一个万宝阁大掌柜!” 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原,“记住你今日所言!木灵派的‘厚报’,你羊脂坊,无福消受!”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悬浮的水镜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间炸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消散在空气中。那股沉重如山的威压与原始森林的蛮荒气息,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密室中,只剩下钱通海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他瘫坐在温玉座椅上,脸色灰败,如同大病初愈。刚才那短短片刻的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拒绝一位金丹修士,尤其是一位来自异大陆强大宗派的金丹修士,其中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晓。
“爹!” 密室侧门无声滑开,钱玉麟闪身而入。他显然一直在门外偷听,此刻脸上交织着后怕、不甘和一种扭曲的兴奋。“您…您就这么回绝了?那可是木灵派!金丹老祖啊!”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抖。
钱通海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闭嘴!祸从口出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多少次?此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娘,都不得提起半个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丝狠厉,“木灵派我们惹不起,天蚕宗我们现在更惹不起!”
“万宝阁的规矩你忘了?生意遍布七大陆,从不参合各派恩怨!碧波潭苏晚晴的身份,木灵派盯上胡龙象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娘,半个字都不准提!”
钱玉麟被父亲眼中的厉色慑住,缩了缩脖子,但眼中那抹怨毒和贪婪却并未消退。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爹,明着来当然不行!可…若是借刀杀人呢?或者…让他自己栽进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