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审结的当晚,县衙后堂烛火通明。
师爷捧着文书上前,低声道:老爷,李贽已押入死牢。
只是县丞一职出缺,县务繁杂,需早日定夺。
唐知县吹开茶沫:你可有合适人选?
师爷向前半步:本县王主簿资历最深,熟悉刑名钱谷。
最关键的是……他并非本地三大家族之人,且素来与李贽政见不合。
唐知县手中茶盏微顿:确是不二人选。即刻拟文,举荐王主簿暂代县丞之职。
待师爷退下,唐知县踱至窗前,望着陈府方向:
陈飞此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镇北县,怕是再无人敢小觑陈家了。
此刻的陈府屋内,陈宇终于忍不住开口:三哥,
前几日我看你只追究李贽失职之罪,还以为……
何家那五条人命的血仇,你真不打算管了。
陈飞放下书卷:现场除了烟囱里的布絮,再无线索。
若按常规查办,此案十有八九会成为无头公案。
所以你给李贽三天期限,其实是为了……
引蛇出洞。陈飞声音平稳,
我料定李贽绝不会坐以待毙。给他一线生机,他自然会想办法自救。
给他一线生机,他自然会想方设法自救。
而对他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真凶’,或是……推出一个替死鬼。”
“那……那凶手就甘心任他摆布?”陈宇追问。
“摆在凶手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陈飞拨了拨盆中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要么,扛下所有罪责,或许能换得家人安稳;
要么,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至于反咬李贽一口……
李贽既然敢用他,手中必然握有能钳制他的把柄。”
可你怎么确定就是张彪?
陈飞摇头:我并无把握,府中护卫盯住了七八个举止异常的三家旧人。
直到张彪冒险诀别妻儿,这才确认了凶手。
屋外寒风依旧,炉火却愈发温暖。
陈宇望着兄长在火光映照下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
这场博弈看似被动,其实从一开始就在三哥的掌控之中。
与此同时,李府密室内气氛凝重。
不能再等了!李贽的堂弟李文博双目赤红,
唐知县和陈飞下一步必定要撬开李贽的嘴!
他在牢里多活一日,我们三家就多一分覆灭之危!
王家家主眉头紧锁:在县衙大牢里动手?此计太过行险!
你们看看这个!李文博将一份密报拍在桌上,
唐知县要以追查同党之名,重查往年河工、粮税旧案!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要顺着这根藤,把我们三家连根拔起!
王、张二人拿起密报,脸色骤变。
是等他开口,我们三家一起完蛋?还是让他永远闭嘴?
张家主的声音幽寒,
即便唐知县和陈飞怀疑是我们所为,他们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密室内陷入死寂。
李文博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务必……干净利落。
张允补充道:安排好后,立刻将他妻儿送出城外。
当夜,镇北县牢狱深处,阴冷潮湿。
李贽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昔日县丞的威仪早已被绝望取代。
一个黑影借着守狱人员换防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潜入,
将一条浸湿后变得坚韧的布条,放在了牢房的角落。
李贽看清来人面容,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明白了家族的最终抉择。
他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浮现出巨大的悲愤与彻底的绝望。
“我的……儿……”他喉咙干涩,嘶哑地问出最挂念的事。
“少爷已安全送出城。”黑影低语,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如铁。
李贽沉默了。
他懂了,用他一个人的命,换儿子平安,换家族不被立刻牵连。
这是他最后的价值。
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拿起那条冰冷、预示着终结的布条。
次日清晨,狱卒凄厉的惊呼划破黎明:犯官李贽……畏罪自缢了!
消息传来,唐知县勃然大怒,当场摔碎了茶盏。
陈飞闻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走到窗边,望着李家方向,轻声自语:
断尾求生……倒是够狠。可惜,尾巴断了,身子还露在外面。
窗外,寒风依旧。
李贽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
虽在官场和几大家族间激起了层层暗涌,
但在寻常百姓那里,却只漾开了几圈浅浅的涟漪,
很快便消散在冬日取暖的烟火气里。
忘忧茶馆,热气蒸腾。
说书人醒木一拍,已将何家命案编成了段子,
情节曲折,善恶有报,引得茶客们阵阵喝彩。
角落里,几个老汉围着暖炉,捧着粗瓷碗喝着热水,闲话着刚听来的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李县丞,在牢里自个儿了断了。”
“哦?就是那个害得咱们差点冻死的李县丞?”
“可不是嘛!说是畏罪自杀,要我说,是没脸见人了!”
“死了也好,这种狗官,活着也是糟蹋粮食。
来来,加水加水,这陈家的煤是真耐烧,屋里暖烘烘的,可比往年舒坦多了!”
跑堂的提着铜壶过来续水,插嘴道:“几位爷说得是。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煤价这么便宜,屋里暖和了比什么都强。
您摸摸这暖炉,一块煤能暖和大半宿呢!”
钱掌柜点头称是,掏出荷包数着铜板:“可不是嘛!
昨日我买了二十块煤,才十文。这价钱,烧着都不心疼。”
“要我说啊,”老张头压低声音,“陈家这煤卖得这么便宜,怕是亏着本在卖吧?”
“管他亏不亏本,”老李大手一摆,
“咱们暖和了是真的。今早我媳妇还说,娃儿们夜里踢开被子了。”
跑堂的笑着指指门外:“您几位往街上看,现在哪家不是炊烟袅袅的?
要我说,这是咱们镇北县头一个不用挨冻的冬天!”
跑堂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茶馆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洪亮的吆喝:
“陈家工坊,送暖上门咯!新式暖炉,便宜煤块,包教使用,暖和不贵嘞——”
茶馆里的茶客们纷纷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街上,几辆崭新的板车正缓缓行过,
车上整齐码放着竹编暖炉和一摞摞蜂窝煤。
拉车的多是些外乡来的流民。
如今穿着统一的厚棉袄,脸上虽带着风霜,精神头却十足,
一边小心稳着车把,一边中气十足地吆喝。
“瞧瞧,”老张头努努嘴,“这些前阵子还饿得东倒西歪的外乡人,
如今给陈家拉车送煤,倒是混上饱饭了,衣裳都厚实了。”
正说着,一个半大小子呼哧带喘地跑进茶馆,冲着老李就喊:
“爹!爹!咱家也定上了!送煤的伙计说下午就到,还给咱们把旧炉子换成新的!”
“好好好!”老李脸上笑开了花,摸着儿子的头,
“今年冬天,咱家也阔气一回,屋里暖暖和和的,让你娘也少受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