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不断扑打着陈府疾驰的马车。
车厢内，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却丝毫驱不散陈飞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陈云轻声宽慰：“老三，你已尽力了。至少这个冬天，他们能活下来。”
“活下来，只是底线，大姐。”
陈飞缓缓摇头，目光透过摇晃的车窗，投向外面萧瑟的街景，
“数千张嘴，陈家虽能白养一冬，但升米恩，斗米仇。
长此以往，非但会滋生惰性，让他们视救济为理所当然，更是害了他们。
必须让他们靠自己的力气挣饭吃，挣一份尊严，也挣一份对未来的盼头。”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继续道：
“搭建窝棚、制作家具、维持治安……
这些确实能安排一部分人，但对于数千之众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我们需要一项能规模化、能产生持续收益的活计，让投入能看到回报。”
他大脑飞速运转，搜寻着记忆中的碎片：
人力、低成本、冬季可操作、利用本地资源……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车厢，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无声燃烧的铜制炭火盆上。
盆中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不见烟气，只有稳定的热量缓缓释放。
这昂贵的木炭，只有富户和修士之家用得起……
等等！木炭！
陈飞的目光猛地定格，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他瞬间坐直身体，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有了！”
陈云被他吓了一跳：“老三，什么有了？”
“炭！但不是这种木炭！”
陈飞指着炭火盆，语气急促而兴奋，“是石炭！是地底下那些黑石头！”
“石炭？”陈云脸色骤变，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疯了！那东西有毒！
前年隔壁县一家五口烧石炭取暖，一夜之间都没能醒过来！那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陈飞心知这个时代人们对“毒石”的恐惧根深蒂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那些陌生的词汇，换上了此世之人能够理解的说法。
“大姐，我知道石炭有毒。”
他语气沉稳，力求每个字都清晰可信，“但那毒，并非石炭本身之过。
您想，便是这上好的银霜炭，若在密闭房中燃烧，同样能让人中毒昏厥。
石炭之毒，道理类似，只是更烈几分。”
他略一斟酌，继续解释道：“据我推测，问题主要出在两处。
其一，某些石炭在形成时，混杂了地底特有的‘阴火煞气’或‘金石浊毒’，
一经燃烧，此毒便随烟而出；
其二，也是关键所在，在于燃烧之法过于粗陋，通风不畅，
导致烟火郁结，浊毒积聚不散，这才成了夺命的阎王帖。”
陈云听得入神，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疑虑未消：
“煞气？浊毒？说得轻巧，这无形之物，如何防范？”
“找出根源，便可防范！”陈飞目光灼灼，接过话头，
“我们可以优先挑选那些相对轻盈、色泽乌亮，含‘浊毒’较少的石炭。
更重要的是改造炉具——
我们要造一种专门的炉子，下有风门可调控火力，上有铁管如龙探首，直通室外，
务必将那燃烧产生的郁结烟气，一丝不剩地全排到屋外去！
只要烧得透，排得畅，这毒，便能控制！”
“你说得轻巧，谁能保证万无一失？”陈云秀眉紧蹙，依旧难以放心。
“我们能保证！”陈飞斩钉截铁，目光灼灼，
“若能妥善处理、正确使用，石炭发热远胜木炭，价格却低廉数倍！
这不仅能安顿流民，更能让无数贫寒百姓用得起暖身之物，这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
此时，马车抵达陈府。
陈飞握住陈云的手，眼神无比认真：
“大姐，这条路或许艰难，但潜力巨大。值得一试！”
看着弟弟眼中那屡次带来奇迹的坚定光芒，
陈云心中的疑虑虽未全消，但信任终究占了上风。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你呀……总是能想出这些惊世骇俗的点子。
罢了，就依你。但务必谨慎，安全为上，绝不可冒进！”
“多谢大姐！”陈飞如释重负。
两人立刻行动，召集老管家周福和几位懂行的老师傅商议。
与此同时，周福已先行赶到城西流民点，站在高台上将陈家以工代赈的决定宣告出去。
“陈家管两餐饱饭，工钱照算！木工、泥瓦、杂役，都招！”
死寂的人群先是茫然，待听清“饱饭”和“工钱”时，如同冰面裂开缝隙，骚动渐起。
“真的……真的管饭？还有工钱？”一个汉子声音发颤，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以陈家声誉担保！”周福的声音斩钉截铁。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一张张麻木的脸庞，人群开始涌向登记点：
“我干！我会木匠！”
“我力气大，什么都能干！”
……
然而，陈府书房内，气氛却格外凝重。
炭火暖融，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惊疑与畏惧。
当陈飞详细说出开采并试烧石炭的计划时，老管家周福倒吸一口凉气，
而被请来的烧炭老师傅王老汉和熟悉矿脉的孙石头，更是面露惧色，连连摆手。
“三少爷，”孙石头搓着手，惶恐不安地说，“那石炭是‘毒石头’！
小人亲眼见过矿工被洞里的毒烟熏倒，就没再起来！这东西碰不得啊！”
王老汉也连连附和：“是啊少爷，咱们老老实实烧木炭最稳妥！
那石炭的毒看不见摸不着，防不胜防啊！”
陈飞心知，若不从根本上破除他们对“毒”的盲目恐惧，此事便难以推进。
他起身，平和却无比坚定地再次解释：
“两位师傅说得没错，石炭燃烧不当，确实能要人性命。”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然而，这毒并非无解。其根源在于……”
他将之前对大姐分析的两点原因又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并铺开绢布，执笔迅速勾勒出简易的、带有烟囱的石炭炉和蜂窝煤的示意图。
“我们的目标，并非是要烧出银霜炭那般无烟无味的极品，
而是要造出能安全使用、价格低廉的石炭和炉具，
让寻常百姓家也买得起、用得上，不至在寒冬冻毙街头！”
陈飞目光炯炯地看向两位老师傅，
“此事成败，亟需像二位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带头，谨慎试验。
这不仅是为了安顿眼前的流民，更是为天下无数贫寒之家探寻一条越冬的活路！
非二位鼎力相助不可！”
看着图纸上闻所未闻的炉子结构，听着陈飞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的分析，
再被那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真诚心意所触动，
孙石头和王老汉脸上的恐惧渐渐被犹豫、好奇，
以及一份被重任激起的激动所取代。
周福见状，心知少爷决心已定。
他一咬牙，躬身道：“少爷深谋远虑，老奴愚钝了。
老奴这就去流民中，优先招募那些机灵肯学、手脚麻利的，
再专门找懂挖矿和泥瓦匠手艺的人来！”
陈云也彻底下定决心，起身恢复了平日的干练：“好！就按老三说的办！
王师傅、孙师傅，此事若成，二位便是首功，陈家绝不亏待！
周伯，人手物资由你统一调配。老三，你需要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多谢大姐！周伯，两位师傅，辛苦了！”
陈飞心中大石落地，最艰难的第一步，总算是迈了出去。